我双眼充满灼热的雾气,我拼命摇头,心里的声音却始终摇不出去。我不想让眼泪跑出来,也不想沈沉离开。但从小到大他在巷子街受了这么多苦难,我不该让他走吗?可我就是开不了口。
难道沈沉看不出来吗?
沈沉从裤兜里拿出一本存折,放在我手上,他说:“这笔钱给梅姨,往后你好好照顾她。”
我打开存折看见五万块钱存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爸的一部分抚恤金。”他说。
“为什么给我妈?”我问他。
“梅姨跟我爸这么多年,这钱应该给她。”沈沉说着,眼望向我身后的大门。
“那你呢?你要去哪?明天什么时候走?你还有钱吗?我不能要!”我心烦意乱的问。
沈沉点支烟,倚在墙面上,低声说:“我要去北京,明早的火车。我手里还有钱,够我活个两三年,钱这个东西不是还能再赚吗。你拿着吧,我走了以后,你们就能过的宽裕些,我爸也能安心。”他说到这,抬眼仔细地望着我,轻轻地说:“我也是。”
我心里有气,看来他真是非走不可了,连怎么打发我和梅姐都已经想好,我将存折甩给他,冷漠地从他身边走开,没走几步,我回头见他正要追来,忍不住吼他:“要走你就走!你的钱我们不要!也用不着见什么最后一面!”
沈沉的脚步像是被瞬间施了咒语,定格在那里无法动弹,他如此震惊地看着我的眼睛。可我呢,既然他已经决定要离开,离开巷子街,我还能如何,让他走吧,他可怜的双眼让我无法再多看他一瞬,虽然我很想冲进他的怀里,告诉他,我真的不想失去你,留下吧。
但是最后,我眼底的泪拼了命地挣扎,我紧紧地攥着双拳,我是不是伤透了他的心?沈沉心里有我,他非走不可的理由我猜不透,可他走之前还惦记我妈和我,他已经一无所有,我们是他在巷子街最后的,唯一的牵挂吗?沈沉再也不会追来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带领我们奔跑在巷子街的每一寸石板路,再也不会为了仇恨与我势不两立,再也不会躲在我身后注视我保护我。
仿佛眼前的巷子街变成了一片江河,我与他是两艘摇曳的小船,盼着天晴平风,可总会有海啸翻腾,灾难过后,我们终是相隔两端。沈沉,就这样如此决绝地离开了。
沈沉真的走了。
我曾每天都盼着暑假来临,因为那样我就有充足的时间照顾他,可暑假真的来了,巷子街空空荡荡,如同我的心。
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我的生日到了,可我病了,整夜的失眠,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上学,吃饭,无论在哪都听不见这世界的任何声音,看不清每一个人的双眼。
梅姐一大早匆匆出门上班,临走前她说:“林棉,今天你生日,我给你钱你去跟朱丽叶和同学吃点好的,买几件衣服。其实我没跟你说,沈沉走前给我一笔钱,他求我收下,让我帮他照看你沈伯的房子,常去给你沈伯扫墓,我知道那孩子心地善良,可...老天爷对他...”梅姐声音哽咽,我趴在窗前,朝她挥挥手,示意别再说了。
是啊,别说了,这些我哪能不知道呢?
我将手机关了机,没有人能找到我,傍晚朱丽叶来找我,给我买了一个大蛋糕,她见我郁郁寡欢,骂我:“你现在这副德行就是失恋!人家都走了!你还在这瞎矫情个什么劲儿!你还有沈赞光啊!他是为了你留下的!你就不能好好看看他吗?!”
我知道,可我找不到一丝办法说服自己,将沈沉从心里赶走,从此滚蛋!
夜深时,我换上衣服,扎起马尾,穿上白球鞋,走到了沈沉家门口,里面的灯是亮着的,沈沉回来了!我直接推门进去,可出现在我面前的人不是沈沉,是沈赞光。
他躺在客厅沈伯的床上睡着了,听见动静,翻个身,并没有睁开眼睛,我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沈赞光,恍惚间,他的眉眼像极了沈沉,可是他不是,他比沈沉快乐,比沈沉自由,他就像世间最纯洁的天使,不染凡尘,没有仇恨。沈赞光爱我,心甘情愿为了我留下来,独自守着这间空房子,独自承受黑夜来临后的灰暗。
想到这,我走向他,俯身蹲在他的眼前,伸手抚摸他的脸庞,有些滚烫,沈赞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我,惊喜地抓住了我的手,“林棉!是你吗?”
我点头,小声问:“你是不是病了,脸好烫。”
他甩了甩脑袋,坐起身,“没事,就是有点困。”
“我去给你找退烧药。”说完我要走,被他伸手拦下,“林棉,我真的没事,你别走。”
我坐在他身边,还是有些不放心,可他说:“你能来看我真好,这些天你总是躲着我,我知道,我知道为了什么。”
沈赞光一边说一边摇头,肩膀蹭着我,像是小孩子。
“你发烧了,先吃药吧。”我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找了退烧药,端一杯水,喂他吃下。
他眯着眼睛,将额头的刘海儿向后捋了捋,说:“林棉,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很帅?”
我咯咯地笑,“帅!”
“我这么帅是不是应该亲亲你作为生日礼物?”他将脸凑过来,嬉皮笑脸的问。
“你还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惊讶。
“你的事,我都一清二楚。”他得意地说:“你是我的女人。”
我侧脸瞪他。
“早晚的事。”他靠在被子上,仰头认真地看着我。
紧接着,是一阵难以形容的沉默,沈赞光不动,我也没有转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像是喃喃自语,说:“我不敢找你,怕你难过,我哥走以后,我更不敢靠近你,我只能在家里等着,我知道你肯定会过来看看,不管你是来看我,还是为了别的。”
见我依然无声,沈赞光继续说:“林棉,我哥已经走了,这个家只剩下我了。”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咬着嘴唇说。
“我妈去日本的签证迟迟没下来,她还会再回来的。”
我忽然转过身,面对着他,问:“你也要走了,是吗?”
他笑,那张好看的笑脸渐渐变皱,温柔地说:“我舍不得你,我说过很多次了,对不对,我为了你好不容易回到巷子街,怎么能轻而易举的走呢?”
可我不能再自私的捆住沈赞光,我能给他什么?他是我沈沉离开后难以忍受空虚的寄托吗?
“你爱过我吗?”他忽然问。
爱?是喜欢,不是爱。
沈赞光比我清楚,他低声说:“你是喜欢我的,我感觉的到。但是这感觉,不像爱。”
“我们才十七岁,喜欢就够了。”我说。
“是啊,喜欢就够了。”他苦涩的声音让我想哭,“林棉,你会一辈子记得我吗?”
我立刻回答:“我会!”
沈赞光垂着双眼,虽然不再仿若星辰,没有光亮,但他依旧笑着,善良的,温柔的笑。我喜欢沈赞光,可我跨不出那道分界线,我还这么小,在十七岁的爱情就像初升的太阳,那是太阳,我们站在大地上,如此渺小,似尘埃卑微,如果有胆量,就应该冲上云霄,与十七岁这场爱情的战争反抗,不顾硝烟,不顾粉身碎骨,哪怕变成废墟。
但,事实是,沈沉走了,没有战争和硝烟,更不会让我变成废墟。
沈赞光疲惫地闭上眼睛,再次躺在床上,我走时听见他说:“林棉,生日快乐,求你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