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景世烟云·华尘
6680600000133

第133章 龙月未央(三)

流民窟后巷,阴暗潮湿,遍地污浊,却并没有阻止无家可归的乞丐流民在这里生存下去,性命在此虽是一文不值,但是挣扎在痛苦边缘的坚强却出人意料,对于他们而言,这种生活苦不堪言,连望着天空的眼神也是充满怨怼,可是他们却从未想过要了结这一生,就像是一场战斗,与命运的战斗,老天要他们死,他们偏偏逆天而行。

楚未央捂着自己疼痛得几乎麻木的肚子,面色苍白地看着不远处几个正在分食乞讨来的食物,这也让她感到奇怪,有时见他们为了一块烂馒头能够抢的头破血流,有时却又见他们其乐融融,互相扶持。

其中一名乞丐缓缓走过来,笑着把一块脏兮兮的馒头塞在楚未央的手里,然后便走回去找一个地方席地睡下。

未央看着手里那块沾满了黑灰和泥尘的馒头,眼中露出厌恶之色,她自小锦衣玉食,何时吃过这种恶心的东西,当下就像把这东西扔了,可就在出手的那一刻,她却停滞下来,因为她的肚子又一次传来剧痛,自从那日离家之后,她是滴水未尽,按常理来说,人若五天不食一点食物与水必死无疑,不过熟读易派玄书的未央,却依靠着经文奥妙,苦苦支撑到现在。

但是默诵经文绝非长久之计,默诵之时自然忘饥忘我,然而一旦停下,便会更为饥饿,而以至于到如今,她已经痛得再没有能力去集中精力默诵经文。

饿得头脑发昏的她,缓缓将馒头递向嘴中,也将她可怜的一点尊严彻底放下,在死亡面前,尊严似乎也变得一文不值。

当馒头上泥尘呛人的味道透进嘴中时,她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一把利剑贯穿,她和所有的乞丐一样,透出了怨恨的目光,怨恨那些嫉妒自己,陷害自己的混蛋,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就不会沦落至此,也是自己可悲的尊严,驱使着她来到这个地方,只为不让其他人找到,她无法想象当以前仰望自己的人,用怜悯的目光来看着落魄的自己,如果让别人看到自己在这里啃着这乌黑的馒头,她不如自杀得了。

两行清泪从她的眸间淌出,将她脸上沾染的污泥晕染开来,变得更加污浊,秀美的面容在此刻亦变得肮脏不堪,她拿着剩下的半个馒头,再也无法下咽,磕在自己的膝盖上暗自哭泣。

脑海中不知为何地闪过一个高大而令人讨厌的身影,他整天就知道和自己作对,还和小蝶那么要好,他看自己时总是一脸的厌恶,看小蝶却深情款款,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温柔的话语,却能和小蝶一见钟情……

陆川……

充满怨恨的呼唤,可是却总是无法恨入心骨,每次她都看到陆川跪在小蝶尸体前的悲痛模样,让她再也无法生恨,要恨只恨自己的无用,只恨自己那么惹人厌。

一道身影笼罩在未央蜷缩的身体前,看着痛哭中的姑娘,先前还想要破口大骂的陆川却在此刻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只得颤巍巍地叫道:“未央……”

未央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熟悉的声音岂不是与自己总是作对的人发出的?不对……他从来不会对我这么温柔,他非常讨厌我,而且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臭婆娘……”

未央的眼泪再也无法停止,除了这个混蛋,谁敢这么叫唤自己……

陆川蹲下身来,犹豫片刻后,便将未央娇弱的身躯搂在怀里,安慰道:“不哭了,没事了,有我在,谁还敢欺负你,我就把他丢进海里喂鱼。”

未央死命地挣扎起来,双手捶打着陆川,尖叫道:“你滚开,你凭什么抱着我,你算什么东西,你是我什么人啊?你是不是看到我这副模样很开心,很得意,现在过来恶心我?”

未央越是捶打,陆川却越是用力地抱住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抱着,会让自己舒坦许多,愧疚之心也少了许多。

“你干什么?我现在这样不正是随了你的愿吗?你不就是要看到我现在这样吗?你真厉害,这种事情都能被你预料准确!”

未央像是一只发疯的母猫一般,死命地抓住陆川的头发,然后猛然咬向陆川的肩膀,尖锐的牙齿如同利刃一般深深的陷进了皮肉之中。

陆川疼得身子都颤起来,只是他却就是不愿意放手,生怕一放手就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

周围的乞丐纷纷将奇怪的目光投向两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后匆匆赶来的万萧铭见到此景,不由一愣,不过很快便难得地咧嘴一笑,心想着原来陆川这大莽汉也有细心深情的时候。

的确,比起几近完美的易简来说,陆川着实显得渺小许多,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也有各自的因果缘分,就像是陆川和易简,这两个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却能成为一对好搭档,好兄弟,所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为奇妙,总能将不可能变作可能。

而自己呢?自小作为楚王世子,因为勤俭节约与善待他人而受到百姓爱戴,可是,自己比起诸葛源来说,又显得一文不值,楚地本是一方贫瘠之地,能够发展到今日的地步,诸葛源的治理功不可没,人民对他的爱戴更胜,可是如果他日某一天,他生了谋逆之心,自己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父王在世之时,他自然会估计兄弟情义,但是一旦父王去世,诸葛源完全可以自立门户,而不需要辅佐自己,那时自己究竟是该与他争斗,还是息事宁人呢?

“未央?!臭婆娘!你怎么了?”就在万萧铭陷入沉思之中时,陆川惊愕的声音突然打破了他的思绪。

万萧铭急忙上前,方才发现楚未央竟是晕倒在陆川的怀里,略懂医术的万萧铭一把脉,便道:“心脉很弱,一定要快点医治才行。”

陆川急忙抱起楚未央,朝着一旁的三子叫唤道:“哪里有大夫?”

三子也知救人要紧,忙领着陆川道:“流民窟里没有大夫,不过后巷出去,过了两条街就有医馆。”

心急如焚的陆川抱着未央,只想一步便跨入医馆,然后拽起大夫就按在未央面前给她医治,当然,终于跑到医馆的陆川确实这么做了,问清楚谁是最好的大夫,那大夫还摆架子之后,这医馆险些被陆川给砸了,但是想想若是砸了就不能医治未央了,所以还是只是威胁了一番,那大夫才翻着白眼给未央看病。

没想到大夫却是以为什么大病,嗤道:“她只是饥饿过度引发的体虚,又染了一点风寒,喝点参汤恢复一下元气,然后喝点米粥,调养一段时日便行了。”

“那你赶紧去准备,要是一点怠慢,老子活劈了你!”陆川也是不管不顾,怒道。

“你这个汉子好生无礼,我帮你们看病,你还要怎样?”大夫也不是好脾气,怒道。

“你!”陆川刚欲暴怒,就被万萧铭急忙拦下。

大夫见到陆川想要动手,急忙退出门去,然后指着一旁的三子道:“这乞丐怎么也在这里,还不赶快滚出去!”

陆川再也忍不住,怒道:“老子现在就劈了你!他是老子的恩人,你给我滚出去!”

看到陆川推开万萧铭冲过来,大夫吓得急忙退出去,陆川还想大闹,却被万萧铭一声厉喝:“够了!你难道不知道让病人安静休养吗?”

万萧铭难得动怒,陆川也是一愣,虽然火头难消,但是想想他的话也对,病人最需要静养,为了未央,自己也得把火压下来。

万萧铭重新去找了一名大夫,熬汤煮药,然后陆川亲自给未央喂药,看着认真的陆川,万萧铭方才放心下来,向三子示意,出门而去。

走到门口,万萧铭突然问道:“三子兄是吧?我听你说话,倒也不像一般人俗气,想必读过书吧?”

三子听完此话,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悲戚:“兄台果然好眼力,我全名苏三省,我的确是读过几年书,我本是泗州人士,二十一年本来踌躇满志将往赶考,谁知突然发生宫中政变,太子逼宫未遂而遁逃,自此天下便乱了,不到半年便出现了诸王起兵,我一介书生于乱世之中自然无能为力,想要回家,却发现家园已毁,颠沛流离间,来到龙月城,本欲在此投效楚家,谁知楚家人傲慢无礼,我在此地不仅被无良商贩骗光了所有钱,还沦落为乞丐,只能在流民窟中苟延残喘。”

听完苏三省说完这些话,万萧铭不由长长一叹,愁容满面,这两年的事情,的确已经将景国带往生死边缘,若是再这般下去,景国迟早灭亡,否则遭受诅咒的景国又岂会骤然落雪?这难道不是预示吗?

万萧铭抬头凝视着渐渐暗沉的天际,叹道:“莫要悲戚,迟早一日,会有转机,柳暗花明。”

却不知,他安慰的是苏三省还是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