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之后，阎非和萧厉坐在信息督查办的档案室里，翻看着当年陶泉案的详情。
信息督查办的档案都是电子形式，虽然没有被归纳进案宗，但是光是看着内网上密密麻麻的资料，就知道当时这个案子在全国范围内引起的舆论风波非常大。
萧厉站在阎非身后读当时现场的详细记录，里头还夹着一些没有对外披露过的受害者照片，就算是他见多识广，见到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给烧成这样也还是忍不住骂道：“畜生，把人烧成这样也太不是人了。”
“烧伤面积达到百分之三十，都是二三级烧伤。”
阎非皱眉：“因为烧伤面积大，在抢救的时候一度垂危，后来靠社会捐款给救了回来，但是就算这样，在一年半之前，陶泉还是自杀了。”
萧厉叹了口气，在照片上女孩儿的皮肤大多已经不成样子，几乎和烧伤前看起来不是一个人：“这个事儿我也知道，本来就一直有人说女孩儿是因为脚踏两只船才招来报复，加上后来还有传他们家将社会捐款用作私用，网友的舆论反扑的太厉害，女孩儿是受不了压力自杀的，我还看过他家里人的采访。”
萧厉想起视频里陶泉父亲声泪俱下的样子，心有不忍，正是因为陶泉在被烧伤前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在网上发过不少艺术照，一开始才会出现有风言风语，认为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肯定是四处招惹桃花，被烧伤也是活该。
阎非翻看着档案，回忆起当时烧伤陶泉的人名叫于建飞，是和陶泉同公司的同事。据说于建飞追求陶泉将近两年，因为陶泉一直没有答应，最终恼羞成怒，将陶泉诱骗到两人公司旁的一间废弃厂房内放火烧伤。
在陶泉案发生后，为了在舆论上占领高地，于建飞出示了很多他给陶泉买礼物留下的单据，虽然最终他也无法证明陶泉收下过这些礼物，但因为舆论的反扑，陶泉作为受害人还是遭受到了巨大的网络暴力，甚至在网络上发过的每一条信息都被人扒过。
在信息督查办的内网里，当时网络上的种种代表性的流言也被留存下来，阎非越往下看眉头皱的越紧，萧厉唏嘘：“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确实有些同行在这方面非常没品，陶泉这个案子起到的引导作用太差了。”
阎非转过头来，满脸写着的都是“你也知道”，而就在这时候林凯从外头推门进来：“阎队，已经查的差不多了，你们来看下。”
两人跟着林凯出去，技术员随即和两人说明，在三个受害者的粉丝当中，大多数超过三年的老粉都记得他们那时候经常不过脑子发博，但是其中只有个别人还记得当时的陶泉案了。
阎非没想到这种结果：“你是说他们记不得了？”
萧厉笑笑，却是意料之中地耸肩：“互联网就是这样的，在当时发表这种爆炸性的言论引流是一种很划算的手段，因为热度不分褒贬，即使是特意关注来骂他们的人，过了一段时间可能就记不得他们干过什么了。”
林凯点头：“互联网更新换代的速度很快，虽说现在相关的法律正在日趋完善，但是大多数人在网上表现出的暴力和激进程度都是现实中的很多倍，只是转瞬即逝罢了。”
之后林凯又同两人大概说了一下当时舆论的主要走向，呈现两极化，一部分人极度同情陶泉，另一部分人则站在完全的反面、在烧伤案发生后，由于媒体第一时间曝光了陶泉是因为感情纠葛被烧伤，也因此开始出现了”活该“论。
萧厉抱着手臂摇了摇头：“这事儿确实做的太差劲了点，我记得当时第一家曝光这件事的媒体《广角社会》已经停刊了，因为底下的人为了爆料伪造黑料，一年前被人起诉了。”
林凯简单告诉他们，就在陶泉出院快半年后，网上开始讨论当时给陶家捐款的去向，有人甚至捏造了陶泉家的地址，让外界误以为陶泉的父亲在出事后买了一栋三层楼的别墅。这事儿在当时引发了轩然大波，虽然之后事情被澄清，但是还是有很多人深信不疑，最终导致陶泉在一年半以前选择了跳楼自杀。
“这不是常见套路吗，越来越多的观众喜欢看‘反转’戏码，这就注定了会有人利用这个来借题发挥，搞臭受害者的名声，这事儿要是我去报道，就算是罗小男把我的腿打断了我也不会让她改稿的。”
萧厉听完整个过程之后很是唏嘘，转头看阎非的脸色也不太好，为防躺着中枪，他知趣地上去给人递了一根烟。
……
“我觉得咱们办的案子不利于我俩培养感情。”
督查办不大的吸烟室里，萧厉点上火一脸惆怅：“刚刚我都觉得你要毙了我了。”
阎非抽烟也不爱说话，吞云吐雾跟个雕塑一样，萧厉见状叹气：“过去落井下石的事儿大家还碍于面子做不出来，现在就不一样了，隔着电脑，伤害受害者的事儿做的越来越顺手。”
阎非依旧没开口，直到萧厉一根烟都快抽完了，他才听到对方很低的声音：“陶泉在网络上受到的伤害不比她在现实当中受到的少。”
“那当然，网络上的一面之词会被放的很大。”
萧厉弹掉一些烟灰，将头靠在墙上舒了口气：“你要是翻过我的微博，就会知道我做过很多份工作，前期的那些稿子都不怎么赚钱，都是一些很无聊的事儿，但都是我亲眼看过的。”
阎非转头看过来，意思是他在听，萧厉笑笑：“你知道美容院的美容师得尿毒症的比例比常人要高吗？因为为了接待客人，美容师都要长时间的工作不能停下，很多人都有憋尿的习惯，我在美容院当过几个月的保安，曾经看过不少看起来穿金戴银的富太太投诉那些小姑娘，说她们在服务的过程中偷工减料，但其实只是因为美容师也有三急而已。”
阎非印象里确实好像有在萧厉的微博上看到过这个，但是转发寥寥无几，问道：“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萧厉出神地看着脚下的地板：“真相这玩意儿是很复杂的，我以前听过很多这样的故事……陶泉的事儿也一样，对于大众来说，媒体只是一个信息渠道，然而就算是媒体给了两种说法，大多数人通常也只会坚决相信其中一种，然后将另外一种完全否定。”
听了他的话，阎非脸上难得表现出片刻的惊讶，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可你还是会为了吃饭去写那种有舆论导向的东西。”
“我也要吃饭啊大哥，我要是在那种挣饭钱的小稿子上也那么刚正不阿，我的东家早就让我饿死街头了。”
萧厉哭笑不得：“不过如果是我来写这个烧伤——”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断了，阎非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怎么了？”
“烧伤，对啊烧伤！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我当时在宋芸家门外碰到那个凶手，他身上的衣服裹的特别厚吗，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穿着反季的衣服，现在想起来，也可能是为了遮掩身上的伤疤！”
萧厉的语速变得很快，他猛地抬头看向阎非：“长袖长裤，连脖子都是高领的，我之前都没想到。”
“你是说可能是陶泉？”阎非皱起眉，”但是陶泉的身高只有163，和你描述的明显不符合，再说了你觉得对方能够勒死赵博还能够打倒你，他可能是女性吗？”
萧厉跳起来：“但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先去看一下再说。”
两人回到档案室，这次他们仔细看了一遍陶泉案当年的详细案宗，阎非很快发现了一张案发当天的笔录：“这个薛哲是在医院里录的笔录。”
“这个名字我刚刚看过，你等下。”
萧厉从椅子旁边探过身子，一把抓过鼠标往上移了两页：“你看这个，陶泉的男友薛哲下午在接陶泉下班的时候发现陶泉不在公司，外出寻找后发现了着火的厂房，随即闯入将陶泉救出，并因此全身多处二级烧伤。”
“我操，刚刚就顾着看这件事引起的舆论效应，都没看到这个……男性，烧伤，和三个人都有仇，这不咬上了吗？”
阎非凑上来，看着屏幕上的东西若有所思：“薛哲父母早亡，是个程序员，和陶泉一样是黎城的，距离我们这儿只有两个小时车程。”
他言下之意很明显，萧厉的好奇心这时已经完全给勾了起来，眼巴巴看着他：“阎队，特别顾问能参与出差吗？说不定见到他我还能认出来，不考虑一下？”
阎非看他一眼：“出差的标准没那么高，到时候不要嫌东嫌西。”
“保证半个不字都不讲。”
“那好，一人开半程”，阎非像是很满意，把车钥匙丢给他，“你开前半程，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