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半，阎非到总局的时候，萧厉正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坐在他的工位上吃着楼下便利店里的包子。
“不要在我这儿吃东西。”
阎非劈手夺走他手里的奶黄包，萧厉眼神幽怨：“你们这算不算虐待临时工？”
阎非扫了一眼桌子，确定上头的文件都还在原位，他说道：“你还不算临时工，收拾一下，马上去信息督查办，不是要去查之前的事情吗？”
萧厉看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就想骂人，起身把包子抢回来两三口吞了：“我不管，今天我要回家睡，反正要是死了也是你们的事儿。”
谁能想到他们刑侦科的床这么难睡，中间还有好大一个窟窿，简直是给人练功用的。
上了阎非的车，萧厉抽了两根烟终于清醒一点，见阎非一如既往的沉默，萧厉不禁再一次怀疑昨晚那个请吃火锅的阎非是假的，问道：“昨天晚上那顿火锅不是形式主义吧？”
阎非懒得理他，萧厉现在已经习惯他这种模式，要不没有，要不就只说关键词，于是换了个话题：“那就问个别的，为什么会让我跟你们一起查案啊？说实在话只要出个人保护我就完了，阎队长，你不会别有所图吧？”
这话一出，阎非终于用看傻逼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图你什么？”
“什么都不图的话，那为什么？”
萧厉发挥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本事，几次之后阎非终于像是被问烦了，凉凉道：“就是为了让你们媒体看看，警察到底是怎么办案的。”
综合上一次阎非怼他的说辞，萧厉几乎立刻就知道阎非肯定是看过他微博上写的那些报道，也难怪刑侦局里的人都对他态度很差。
这个事儿还得说回一两个月前。
他给罗小男写过一篇诟病刑侦局办案方式粗暴的文章，原因是当时周宁大学发生了坠楼事件，警察去调查死因的时候吓哭了一个女学生，那段时间罗小男催他催的实在紧，没办法之下写了这篇东西，没想到还在微博上转了快四千转出去。
这么一来阎非的态度就好理解多了，萧厉叹了口气：“偷偷看我写的东西了？”
“例行公事而已，不过我也确实不喜欢媒体，理由你应该很清楚。”
阎非把车在路口停下来，甚至懒得看他：“媒体大多信口开河，为了博眼球什么都做的出来，你写的那篇报道是客观事实不假，女学生心理承受能力差，朋友自杀对她打击很大，但是当时去调查的人就是林楠，他在女学生哭了之后还安慰了她，这件事在报道里一个字都没有。”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萧厉闻言当真认真回想了一下，他的编辑兼前女友罗小男的原话是：“丽丽你干这么多年了，不懂什么叫做极致性？现在网上的人都想吃什么瓜你不知道？前头写这么批判后头就别圆！”
最后好好的一篇稿子改的他这个当爹的都快不认得。
“主要是我如果不这么写就没人看，东家也不给钱，我原本也没写成这样。”
萧厉有点尴尬，这回是真没瞎编，罗小男比他混的好不是没理由的。那个女人对自己狠起来非常狠，但一旦坐进了办公室，她就像只狐狸一样，比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规避风险步步高升，说是见风使舵有点难听，但是她确实就是这样。
萧厉苦笑：“阎队，你们是有固定工资的人，我可是全靠这些稿子吃饭的。”
阎非没接他的话茬，变道把车子开下了高架：“这次陈雨的事情就是一个教训，网上她的那些照片都是合成的，事情也是编的，但偏偏舆论经不起煽动，几个人为了自身的利益把陈雨推到风口浪尖，然后她就死了。”
阎非捏紧了方向盘，耳边瞬间又响起了那些尖锐的叫骂，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些网络上的东西是如何变成现实当中的利刃的。
“你不得不承认，陈雨是被舆论逼死的，哪怕这些人能稍微动点脑子，事情都不会变成这样。”
阎非冷冷说完，车里彻底没了声音，萧厉大概也能猜得到他的愤怒从何而来，在这一点上，他和阎非说不好还有不少共同话题。
萧厉最终只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车里就这样沉默了一路，直到到了信息督查办的楼下，萧厉看着面前五六层高的楼有些惊讶：“这么大？”
“以后还会扩张，这两年和网络有关的案子越来越多了。”
阎非带着他上了楼，信息督查办相比于局里能查到的关联信息更多，阎非找到负责对接刑事案件的负责人林凯，根据赵博许丽和宋芸成名的时间线，信息技术员很快就找到了大概三年前三人共同的一个节点。
林凯指着大屏对两人解释：“三年前是他们微博粉丝飞速增长的一个时期，在15年前他们三个的微博普遍转发和回复都在10个左右，我们分析了数据之后认为，他们三个大火的时间，大概就是在15年初。”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萧厉试着回想，但15年他似乎还在一个停车场当管理员。
林凯道：“15年一月到三月，三人的转发和评论都在暴涨，但是导致他们爆红的那条微博已经被删掉了，因此从转发20到转发400之间，缺少一个节点。”
“删掉了？”
萧厉一愣，很快冷笑起来：“爆红这种好事儿，事后却要把微博删掉，看来是吃了人血馒头。”
阎非看向他：“什么叫做人血馒头？”
“非要解释，大概就是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吧……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叫蹭热度。”
萧厉耸肩：“那有办法知道他们删掉的微博是关于什么吗？”
林凯像是想到他会问这个，让技术员打开隶属于三人的一些其他社交平台，有很多平台这两年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他说道：“我们跟受害者的家人沟通后取得了授权，调查出许丽和宋芸当时都还在使用除了微博之外的，一个叫做第三空间的社交平台，在15年年初的时候，许丽曾经发过这样一条博文。”
大屏上显示出许丽的主页，萧厉眯着眼念出来：“人贱还不许人说，活该被烧？”
林凯又切换到宋芸的页面，同样，在同时期她也发过一条“不许人说实话的人都该烧”这样负面意味很重的动态。
阎非眉头紧皱：“应该是在评论同一件事，查出同时期有什么热门事件了吗？”
林凯示意他稍安勿躁，让技术员打开了一个网页，和之前不同，这个叫一阅的博客指向性更强，主要使用用户都是健身人群，每天会晒出运动日记。林凯打开一个主页：“这是赵博在同时期常用的平台，我们查了一下，三年前的事情在赵博的博客里也确实是有映射的。”
他找到同时间的微博，萧厉抱着手臂，一字一句读道：“不是受害者就可以被同情，很多人没被人骗过，不知道世界上的贱女人有多少，放火烧还没烧死，那已经算是她的运气好了，要换了我前女友，她就死定了。”
“嚯，这可真是没想到。”萧厉扬起眉，“果然人在网上是没有秘密的。”
林凯道：“我们根据烧伤的关键词，找到了15年初的一个热门事件，是关于一个23岁的少女被追求者恶意报复，被浇汽油后锁在一间仓库里被烧成重伤的新闻。”
“陶泉事件？”萧厉很快就反应过来，恍然大悟：“这在当年可是个大新闻。”
阎非作为刑警，自然也听说过这个，他看向林凯：“所以说，当时他们三个删掉的微博，应该是关于陶泉烧伤案的点评？”
“我们也只是猜测，为了论证，我们翻了三人全部的私信，因为许丽和宋芸有清理私信的习惯，所以15年初的东西已经不可考，好在赵博当时的很多东西都还留着。”
林凯示意技术员打开赵博的私信列表，拉到很下面之后，出现了大片赵博没有回复过的私信。
“禽兽不如的东西，女孩儿都伤成这样了你也说的出口这些话？”
“你们全家都被人烧死你就知道那有多疼了。”
“请问你是长得有多磕碜才会对一个烧伤女孩儿有这么大的恶意？”
萧厉一条条读下来，看了一眼日期，大多都是15年二月左右的事，和陶泉事件刚报出来的时间符合，如此一来线索就咬上了，他笑笑：“我还真聪明。”
阎非看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咒骂，像是回想起什么旧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复杂：“这些辱骂赵博的微博号查过了吗？”
林凯点头：“查是查过了，不过互联网的记忆是很短的，这些人当中有部分已经不用微博了，还有一部分人甚至想不起来他们曾经对赵博发过这个，又或者说知道我们是信息督查办的，不敢多说。”
萧厉像是意料之中，耸耸肩：“不管是正义或者是所谓的非正义，大家都是图嘴快，压力这么大，骂谁不是骂？”
萧厉的话不过随口一说，然而站在他身后的阎非却像有所触动，下意识地就捏紧了拳头。
他看着大屏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文字辱骂，最终深吸口气：“林主任，麻烦你再查一下当年网络上陶泉案的舆论走向，最好跟粉丝核实他们三个人是否有发表过过激言论，我想如果这次的案件真的和当年的陶泉烧伤案有关，那牵扯进来的，应该绝不止是眼下的这三名被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