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厉稿子上线的那天，周宁下着雷阵雨，阎非开车载着他去往西山墓园，几乎堵了一路。
绕城公路上排出了长长的车流，萧厉百无聊赖地靠在窗上看着外头，半晌打了个很大的呵欠：“紧张吗阎队，你今天可能会上热搜。”
“我能不能上热搜不是全看你的本事？该紧张的是你。”
阎非两手搭在方向盘上，却根本没法让车子挪动丝毫，他看了一眼在旁昏昏欲睡的萧厉：“你要是觉得无聊也可以来和我换着开。”
“拜托，我是来接受道歉的，还得当司机有点说不过去吧？”
萧厉翻了个白眼，将车窗打开一条缝，一股混杂着湿气的风吹进来，他抹掉溅落在鼻子上的雨水，感到背上的一些伤疤有些痒：“这个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了，咱们运气还真是够好的。”
阎非看着被雨刮器瞬间擦干的水珠，在周宁的初夏，这样的天气其实算不上稀奇，他沉默了一会儿：“雨天比较容易有案子。”
萧厉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就讲出来这个，一下给逗乐了：“我真是挺好奇的，你当年究竟是怎么追到的你老婆，不会你俩约会就在外头说案子吧？”
自从两个人开诚布公，似乎白灵的事情对于阎非也不完全是禁忌，闻言阎非竟还认真想了一下：“白灵的论文写得就是这个，雨天案子多是因为下雨容易冲刷掉证据，对于凶手来说比较省事一点。”
“我靠。”
萧厉生生给他这种极其正经的语气弄得打了个寒颤：“……要是像你们这样的人要是杀人，肯定没人能抓到，说起来，上次李兴腾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那个在网上联系他的人，还有在洗浴中心拧水闸的人有着落了吗？”
阎非脸色凝重地摇摇头：“如果有我早就和你说了，你上次听李兴腾在打电话，信息部查过，打来的是网络电话，没办法定位，而且在微博上联络他的也是小号，没有实名信息，在洗浴中心的水闸上没有找到指纹，只有一个44码的鞋印，没法往下查。”
萧厉闻言叹了口气，车内随即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阎非将车往前挪了半个车位，却听外头天际传来一声闷闷的雷响，似乎很快就要下一场暴雨，他淡淡道：“这个天气还挺合适的。”
“合适？哪门子的合适啊，我们点张纸钱都困难。”
萧厉莫名其妙，却见阎非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他：“这种天气下拍的照片，不是比较适合用在你马上写的稿子里吗？”
萧厉瞠目结舌，没想到阎非竟然还考虑到这个层面上来，他笑了一声：“做戏做全套，阎队长，你不要告诉我你马上还要淋着雨去扫墓，叫我给你拍那种惨兮兮的照片啊。”
阎非耸肩：“道歉和扫墓都是真的，并不是做戏，至于怎么出效果有流量，那是你的事情，我不懂。”
“我靠……你可真够心机的，以前是我看错你了。”
萧厉直到现在都觉得阎非在持续刷新他的三观，最早认识他只觉得这人是个不通人情的棺材脸，但越相处越觉得这人戒心极重城府又深，与其说他是不爱说话，不如说他是在避免“多说多错”。
两人最终在高架上堵了快四十分钟，下去的时候第一场雨已经下完了，虽说绕城上堵的水泄不通，但大多数的车都是去机场的，真正在西山公墓出口下去的车辆寥寥无几，偌大的收费站显得异常萧瑟。
在周宁，西山公墓算的上最广为人知的墓地，因为临山傍水，风景旖旎，大多数有一些名望和家底的人都会选择将亲人葬在这里。十五年前，714案的三位受害者接受社会捐款后被统一迁葬在西山公墓，而在两年前，萧厉在父亲肝癌去世后，也将萧粲葬在了西山脚下。
“我妈葬在山上，你先去看她吧。”
进入墓园后，萧厉的话变少了很多，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沉郁起来，阎非跟着他一路往山上去，一路人人寥寥无几，大片汉白玉的墓碑在灰色的天幕下安静地竖立着，上头的照片却都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两人一路无言，就这么一直到了山顶，714的三位受害者都被葬在公墓里最好的位置，远眺便能看到西山下大片的湖泊。一阵夹杂着浓重湿气的风吹来，萧厉安静地看着一块白色的墓碑，上头是一个知性女性的照片，卷发，戴着一副细框的眼镜，眉眼间还能看出几分萧厉的影子。
“妈，我来看你了。”
萧厉轻声说完，虽然天阴地湿，却还是拿出火机，就着胡新雨墓碑前的铜炉将一些写满字的纸点燃，阎非有些不解，就听萧厉淡淡道：“我妈也是个记者，他要知道我干了这行，一定有很多想对我说的……所以我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两篇我写的东西。”
阎非无言地看着萧厉烧的纸都在铜炉里慢慢化为灰烬，他的视线转而落在胡新雨的照片上，之前每次他见到这个女人都是在案宗里那些老照片的影印件里，女人满身是血，几乎被开肠剖肚地躺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她的眼睛睁的很大。
随着火焰熄灭，萧厉的视线转过来看着他：“到你了。”
阎非走上前，沉默着对着胡新雨的照片看了几秒，紧接着便深深将身子折下去，动作间不见半分迟疑。他平日素来背脊笔直，如今鞠下躬去，腰板却也不弯，一连三鞠躬，仿佛是一块金属在将自己来回弯折，最后一回他直起身，声音低却坚定：“我替我的父亲阎正平向您道歉，如果能早一点查出真凶，您也该能早一些安息，也不至于连累您的丈夫和儿子，我父亲走得早，我这便替他对您说一声对不起。”
阎非说话时神情极其肃穆，萧厉本以为他来也不过走个形式，却不想阎非鞠完躬后竟还拿出了他自己的警员证复印件，点燃烧尽在胡新雨的墓前，淡淡道：“逝者已逝，我父亲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会替他偿还。”
“……你也不至于，我妈应该没这么大怨气，不会来找你。”
萧厉看着上头印着阎非照片的复印件被渐渐焚毁在铜炉里，忍不住皱眉：“我也没叫你做到这份子上。”
阎非的眼神一直看着胡新雨的墓碑，出声淡淡：“以前很多事情我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就要替我父亲处理好它，也算是给你母亲的一个交代。”
两人沉默着等到铜炉里的火焰熄灭后才离开，紧接着又去了其他两位714受害者的墓前，萧厉坦言，由于王宝怡和刘洁的亲属都已经过世或是移居海外，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墓都是由公墓管理人员直接打理，偶尔他也会去给两人上一炷香。
阎非在其他两人的墓前也依次道歉鞠躬，并且烧了自己的警员证复印件，直到下山的时候，萧厉终于忍不住：“你为什么要做和你爸一样的工作，而且也是刑侦队队长，这些事情……其实原本你都可以不掺和了。”
“我父亲没能查出714的案子，但那不代表他就不是一个好警察。”
阎非敛着眼，在细雨里两人都没有打伞，很快身上便湿了小半，他沉默许久，又道：“以前我父亲常说，选择了就要做到底，这也是为什么五年来他虽然没有破案，但却一直坚持自己调查的原因。”
两人最后去了萧厉父亲的墓上，相比于胡新雨，萧粲的墓要小出不少，还没走到近处，萧厉已经停住了脚步：“你去吧，我不是每次来都会看他。”
阎非看了一眼他，就见萧厉眼底发冷，似乎连萧粲的墓碑都不愿意看上一眼，就那么别开眼看着四周的树木，一言不发。
自从罗小男告诉他萧粲曾经对萧厉做的事情，阎非如今也能理解这样的反应，他走到那块比胡新雨要矮上一截的墓碑前，却没在上头找到萧厉的名字，在留名的地方，也只是简单刻上了“子留”二字。
罗小男说，萧粲虽然是个老师，但对萧厉动起手来却非常狠，有一两次将萧厉直接打的休克过去，得亏了没打在要害，否则恐怕不等萧厉自己割手，就要活生生被萧粲打死在家里。
阎非看着墓碑，上头的照片里，萧粲看上去也不过是个长相阴郁的中年男人。
阎非又鞠下躬去，照旧，连鞠三个，而就在他要拿出火机烧复印件的时候，萧厉拉住他，冷冷道：“这个就不用了，活着的时候就不怎么讲道理，死了也不会讲道理……你就和他说清楚，是阎正平误会了他就好，想想其实换做寻常人，丢了工作便丢了，没做亏心事，何必要担心被人看不起？”
阎非一怔，听萧厉话说的冷硬便也将还没点燃的复印件收了回来，又郑重道了歉后，萧厉正欲往山下走，却又被阎非叫住了。
“我还有两个人要见。”
阎非的声音很轻，脸色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苍白，萧厉一句“谁”刚到嘴边，对上阎非眼底郁结的神色却忽然像是噎住了。
他已经猜到了，在这个园子里还葬着谁。
【426网络暴力袭警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