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三点钟醒,时差还没调整过来——身体和大脑系统跟自己兑换时间债务,固执的人不买账。我尽力把醒的时间往后推,四点,五点。干脆想一个办法,把窗打开,等待被鸟吵醒。
鸟们都是夜盲患者,它们的视网膜之管状细胞没有在浅黑——深黑环境里辨察空间的能力,没进化到那儿。而人之裸露的皮肤上竟有视觉蛋白,感受光,这就是所谓生物钟的秘密。皮肤被羽毛覆盖减低了光敏性。可是鸟不覆羽穿什么,穿旗袍吗?它们穿不了人类的衣裳。
鸟在天光曦微之时大叫,好像天亮是多么大的事情,像没见过天亮。它们串通起来叫——唧哩哩,滴哩哩,啾啾啾,吱吱吱,用不同口音说同一件事。有的鸟嗓子不好,磕打牙——咯咯咯,踏。鸟乱营了,但没造反。一鸣激起万鸟鸣,我窗对面一百米是森林,鸟以为它们的大鸣大放会让阳光速降,但太阳仍然矜持地运行,拿着尺播撒阳光。
没有谁比太阳更懂时间,时间可能就是太阳搞出来的。它均匀、深入、无处不在。时差到底是怎么回事,飞机逆地球自转轨道飞吗?赚了时间?北京飞法兰克福佯称四小时,却飞十小时,时间被缩水还是涨了?涨了。涨的部分回北京被海关没收吗?不没收,归你了。耶,我比同龄人多了六个小时,算归程,我多出了十二小时,我要把我妈生我的时辰往前调一天,还是往后调一天?并通知我妈。总之天增岁月人增一白天寿。想,空姐天天飞,比如一年飞一百个航班,将比我们多赚五十个昼夜,飞四年比我们大一岁,自己暗知却不用改身份证。飞十年,妹妹变成了姐姐,这也算长寿的方法。
鸟这么吵却不烦人,也挺奥妙。感谢上帝,没给鸟设计城管那么大的嗓门。自然界的一切均和谐。鸟多言多语,音弱而琐碎。而虎啸据说在月明之夜可传出五十公里远。低频,能把猎人吓尿裤子。好在它只在发情期才啸,好在它不像人类一直发情。
我住的楼下实为一家德国餐馆,四棵开白花的大苹果树下铺十多张桌子,客常满,人悄声。一个年轻的侍者,脑袋正窄侧宽,贝克汉姆正是这种脑形,金发,他用力擦闪光的刀叉,举眼前看一下放入象牙色帆布袋。客人们坐在苹果树下吃聊。他们吃的东西都被树叶挡住了,没看见。女士穿少,在十四点到十九点的强烈阳光下曝晒。这段时间阳光紫外线β波最强,对任何人种的皮肤都有害,尤其白种人。这里,皮色深是时尚。他们安静的叙谈传到三楼我的窗户口已经变成絮语。感谢上帝,没让德国人吆五喝六,虽然这是他们的国家。
天大亮,鸟儿收声,以为把太阳喊醒了,累够戗。鸟几天天喊太阳,人坐享现成。天亮,真是一件大事,所谓太阳再一次升起,多不容易。人麻木,知道太阳早晚得升,比鸟精通事理,却少了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