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来,我会在每早五点四十五分准时醒来。生物钟这么准时,让人不好意思。因为我并不是一位潜水艇的大副或执旗向过往列车行注目礼的深山小站站长。精确是他们的天职。
起坐,搓涌泉穴,这时窗外会传来颤音的呼唤:
“二。”“一”与“三”呢?不清楚。这是在桑园练功的师傅的命令。
与“二”同时,麻雀在树梢乱成一团。好像合力声讨一个可憎的人,但每只都径自说,不理会别样的发言。
曙色渐渐浓了,阳光携着火烧样的色斑趴在窗户上。卖牛奶的拖拉机边上,有一个不长的执瓶的队伍。
在麻雀最吵的时候,高处传来一声流丽的鸟鸣:
“占——”
此音清泠、纯净而悠然,自然比“二”好听得多。麻雀立刻缄口,它们也知道优劣。我循声寻找,感觉此鸟居于对面七楼人家。
虽然看不出它的模样,但能体会鸟的矜持。它出一声而后默然,一种让周遭肃然的大师式的得意。过半天,麻雀们试探着嘈杂起来,接着又是一声长唳,如天上划过银币,彼等再次哑默。小时候,我们在课间争得忘情时,身后传来老师的轻咳,喧哗立刻无踪。那时,老师虽漫不经心,但得意之色已经满溢,如高楼那只鸟儿。
2
车棚的屋檐,是绿色石棉瓦的斜坡。当阳光越过楼脊照到棚顶的白雪时,绿色开始一点点地露出来。未化的积雪在阴影中沉默,而湿漉漉的绿瓦,在阳光中恣意鲜艳。
融化的积水,在背阴的屋檐结成一排冰凌。
冰凌像倒悬的羚羊角。它像螺丝一样,一圈一圈的。这么好的冰凌,闪闪发光,真是可惜了。我觉得,仿佛五分钟不到就应该有孩子手举竹竿跑来,稀里哗啦,打碎冰凌,声音如钟磬一般好听。
人总是不能看一些东西。有垂柳的湖边,假如没游人经过,或经过的人目不斜视,湖与柳都可惜了;月夜杏花树下,若无一对男女缠绵,好像也是对花的浪费。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喝酒涮锅,满面淌汗,你觉得他朋友不够意思,甚至恨他的朋友,为什么不来对饮?虚掷了这么多热气、汗和该说没说的言语。
人爱把心思牵扯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像小虫无端被蛛网粘住。我看到这些冰凌在融化。现在是午后,阳光渐渐照在它们身上。孩子们还没有举着陈胜、吴广的大竹竿子呐喊着杀过来。此刻,他们在课堂里学那些无味的课文。放学后,冰凌全没影了,天下又有一样好东西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