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月光下的白马:动物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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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蛤蚧的传说

听同事说,生于东南的爬行类动物蛤蚧很有趣。说它有趣,是因为其爬行状很爱情。这玩意儿在有生之年,总是雌雄相守,拥在一起频繁****。这种能力令许多性功能低下的男人汗颜。

我并不汗颜,但好奇——去找台湾出版的彩色插图版《大华百科全书》,瞻视蛤蚧的形容。这东西极似壁虎(爬行纲、壁虎科),紫灰色,长尺余,尾部有七条环斑。栖于山岩树洞,捕食虫鸟。从外表看,尚无什么过人之处。但同事介绍,成年的蛤蚧雌雄须臾不离,即使有人捕捉也决不逃逸。这又令人生出敬意,什么东西使彼等“死死生生不分离”呢?我的同事不是蛤蚧,因而回答不出来。

蛤蚧生于两广一带,据说南方汉子的进补之药离不开蛤蚧。这大约出于“吃什么补什么”的民间传说,我不大敢信。因为倘若真的吃什么补什么,对人来说不仅不妙,而且前景黯淡:吃兔肉易生豁唇,吃熊掌步态稳重,吃猪肉喜欢到烂泥里打滚哼哼,吃田鼠过马路时眼睛叽里咕噜。动物的种类从基督教神学说是上帝定下来的,从生物学上说是遗传基因定的,决不会由食物而来,也不会由食物转换。老虎吃了人还是老虎,它即使吃掉县长,也不会由此进入县政府。

但蛤蚧令人着迷,许多肾虚的男人常将一对对蛤蚧泡酒而饮,据说效果上佳。从李时珍的药学理论说,蛤蚧纳气定喘,但今人发现了它具壮阳的功夫。

传说中,蛤蚧的另一能力更使人目瞪口呆。说是将雌雄蛤蚧焙干,研为细粉,制成蜡烛,点燃后,两股火苗飘飘冉冉向一齐靠拢,这简直比梁山伯与祝英台更忠贞感人。梁祝毕竟不至于被研为细粉,铸烛而燃。我想一般人的骨灰倘掺入烛里,火苗大约没什么异常。如果是贪财者,火苗应向钱之所靠拢。如果是官迷,火苗当摇曳于权力象征的方向。夫妻之间会如何?这谁也说不好,这种试验也不宜提倡。

蛤蚧引起了我的一些兴趣,但这只是听来的,未经证实,也无须去证实。但有关火苗那一段传说使人感慨,宁愿相信是真实的。这个世界,奇迹多了不好,一点没有,也使人寡味。不妨让奇迹在蛤蚧伉俪间发生。蜡烛上的火苗,使我又想起了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名句:

我怎么能制止我的灵魂,

让它不向你的灵魂接触?

我怎能让它越过你

向着其他的事物?

这首诗的题目当然不叫《蛤蚧颂》,而叫《爱之歌》,但仿佛和火苗什么的暗合神韵。

无论怎样说,人类并不具备十分的忠贞。离婚反目、琵琶别抱是人类婚姻生活中常见的故事。人类也调动教化的力量,鼓励和赞美夫妻忠贞再忠贞。别国的事情搞不大清楚,在中国,制止性紊乱是巩固社会稳定的重要一环。在宋代,贞节之大防主要防在女人,防范者则是男人。防什么呢?防女人不守妇道红杏出墙,说穿了是男人防男人。男人们渴求邂逅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逞艳遇,念头一转,又怕自己的老婆遇到像自己这样的男人。这就叫防不胜防。男人的虚伪与卑鄙,在封建礼教中是一露无遗的。但话说回来,古代中国在****上的大惊小怪,目的也不是怕人们在****上占多少便宜,而在于巩固“超稳态社会”的篱笆。

动物学家的研究报告证明:哺乳类动物在两性关系上都无忠贞可言。人尽管有理智、有心眼,也保留了许多哺乳动物的特征,即朝三暮四。如果说“永不变心”,最引入注目的只是鸟类。专门研究动物习性的布利姆博士(dr。brehm)从长期的观察中得出结论,说:“鸟类中除鹑鸡等极少数种属外,大都伉俪固守,终身不变。”(卫斯特马克《人类婚姻史》)鸟没什么思想,谁也没听说有什么鸟思想。而鸟的“终身相守”如蛤蚧一般,实在令人高看一眼。

入在****方面不断寻求新侣,说不好是不是生物学上的进步。在鱼与昆虫这些低等动物当中,也是如此。但鱼之类只是“胡搞”而已,并不“闹”,即没有离婚之类的动作剧。

说到鸟类,亦有一则笔记值得录下。这是明末文人陈子龙(崇祯年间进士)的作品,也可作动物学家的观察日记来读。陈子龙写:许氏庭园中养二只鹤,雄鹤毙,独遗雌鹤。一年后,又有人送来雌雄双鹤。但这只孤鹤守节操,不与彼等往来,“踽踽避之,不同饮啄”。有时,雄鹤企图勾引这只孤独雌鹤,未果。陈子龙又写:到了晚上,“双鹤宿于池,则孤鹤宿于庭。每月明风和,双鹤翩翩起舞,嘹唳鸣和,孤鹤寂然不应。或风雨晦冥,……哀音忽发,闻者莫不悲之”。这一则笔记见于《白云草访居》。陈子龙在此似由孤鹤写气节,他本人亦在南京失守于清人之后投水而死。

忠贞很难,对人尤如此。朝云暮雨,恩来怨去,也许这就是人们对蛤蚧高看一眼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