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得早,安排再睡间,枕边传来鸡叫,我以为人梦了。梦也有梦声——开香槟、双刀对决、电视观众傻叫——耶!还有断断续续的交响乐章节。我揣想,这是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么?梦里,想把一切弄真切真是不能。鸡鸣是真声,我复醒来。这是乡村?眼前的所有指明,无乡村。
我住的地方叫××花园,左右有建工局家属楼、玻璃厂、一所中学、一所带泳池的澡堂子。哪来的公鸡?也许有人三更放录音。
想起,顺仿罗马雕塑的山墙前走,约为卷烟厂宿舍,近黄河大街。在那儿见过鸡,满地啄食,没考察公母情况。那一带,从太阳升起算,有一堆中年以上的人在谩骂。电视上不管播什么事,他们全质问:有啥用?不如给俺们交采暖费。骂一通,背手看人下棋,转身再骂。中午,他们回家吃饭睡觉,下午继续。那儿有鸡,想起来了。城里不让养鸡(让养狗,为什么不让养鸡?鸡有四德:信、勇、护群、羽炫),在一家******饭馆下面,鸡踱步。一只公鸡像想心事,抬起一只爪,并不迈出,歪头沉思。
借鸡鸣,起身看这时辰的风景。三点。克莱斯特公寓楼的吊车臂像表针一样摆动,上面挂着灯,防飞机撞上。夜色稀薄了,如蓝珐琅屏风褪了一些颜色。街上没人。我喜欢夜最深处的行人。别人睡觉,他为一件事精神饱满地行走。也就是这些。我接续睡,找一个梦接上睡。
一晃儿,又觉鸡鸣,不像刚才的鸡,流行音乐的话叫“声线涩滞”。就公鸡的鸣唱而言,属高音,越往后越高——《图兰多》鞑靼王子卡拉夫的咏叹调即这般,吐出所有的气,让空气震荡。这一鸣畏缩,聊复尔尔。看到天已半白,白过乡村大嫂手里没褪尽色的蓝包袱皮儿。星星没了,月亮傻傻地还不回家。车稀,街上还没人。
鸡第三通唱,在市声响起之后。窗下有早市,车马进退出声,人互相指责。这时鸡叫,孤单的一声,和什么都不挨着。最多的是吆喝,“一元啦!煎饼一元”,“豆浆,新鲜豆浆”,“谁吃枇杷果,降血脂啊”,“电池、辣椒便宜卖了”。(什么发音方法?电池和辣椒一起卖?)公鸡不想叫第二声,留着,天朗夜静时分试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