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艺复兴以来,人对人的赞美一直停不下来。从工业革命,直到今日的网络经济,仿佛都是对人之卓绝不凡的注脚,到处可见什么“大写的人”、“以人为本”。自己歌颂自己,这是动物绝对做不出来的事。人对人的吹捧从无止境,好像人们没见过人,不了解人一样。
人在满足了自己的伟大欲之后,稍微了解一些自己的微末也有好处。其伟大和渺小都是人的一部分,后者或许可能是一大部分。
了解自己渺小的方法很多,看戏是一种。看悲剧喜剧之中人有多么可悲与可卑。而人看过之后,并不觉得这是“人”所具有的局限,而是“他们”的局限,自个儿照样美。除看戏以外,看自然与动物也是功课一种。据说康德一望星空就觉出入的微不足道,然后非常守时地研究客体世界各种规律的可能性。人看到马之矫健、鹰之高飙、森林大地的无限多样性,虽赞美,却决生不出己不如彼的感觉。因为人生来就被灌输了一种观念,在生物界,人是第一位的。马跑得再快也是马。为什么马比不上人的高级呢?里面有什么道理?没道理,信就是了。
人与动物与自然的关系之所以如此恶劣,就在于人过于高看自己。从小学开始学的历史都是人的历史,缺乏自然史,包括江河、动物的变迁史。而人小看动物的理由更可笑,即人可以驾驭动物。主与奴的关系由此确立。大多数人看到的马,不都套着缰绳吗?人有幸看到野生动物时,也隔一个铁笼子。
见不到这样的勇士,见马佩鞍而大怒,取刀尽去其绊,令其自由在大街游荡。或见动物园而大怒,夜半潜入,取电焊机烧断铁笼,喜见虎豹奔突。
总之,让人低看一点自己、高看一点自然很困难。人文主义的关怀主要是企求在政体上、法律与价值观念上,对人给予最大程度的尊重。事实证明,做这件事对人类来说,困难非常大,几十个世纪都没有做好。而歌颂人(而非神)对人发生悲悯心也有启蒙作用。既然这件事还没做好,不妨加入自然与动物的内容,一并进行,善莫大焉。文前说小学不妨开自然史,如果把动物的美好、植物的美好,用故事编成教科书给孩子看,吾国儿郎则为此智慧大开,彬彬有礼。而入的历史,我看唐代以前就不要讲了,做课间操的时候随便说说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