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
宫城一侧角落里不起眼的几座小房子,就是掌握着大汉朝廷最大权利的几个人办公的地方,虽然看起来这地方很不起眼,可是刘凌不在晋州的时候,所有的政令都是几位军机处大学士商议后从这几间小房子里发布出去的。军机处在大汉朝廷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周延公在岚州,卢森告老,军机处里内外大事就都压在候申一个人的肩膀上。幸好,谢焕然来了。
虽然才进军机处的日子不久,但这个人的能力还是让候申十分赞叹的。周延公有大眼光,大局的把握上无人可及。候申细节上处理的很完美,再繁琐的事他也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他们两个人配合领衔军机处,几乎所有的事都能迎刃而解。周延公去了岚州后,候申是大感头疼的。
本来他对于一直在地方上任郡守的谢焕然不是很看好,这样一个平步青云直接进入军机处的人难免会有不适应,但他没有想到谢焕然竟然那么快就进入了角色。谢焕然这个人能力极强,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只三天就将军机处的卷宗和日常工作几乎都熟悉了起来。然后处理事务干净果断,让人刮目相看。其实这也难怪,虽然谢家已经没落,但倾全族之力培养出来的谢焕然,没出家门之前已经胸有治国之才了。
谢家这么多年后才出了一个文武兼备的优秀后辈,族中的长辈们对其寄予了复兴家族的厚望。而谢焕然也没有让长辈们失望,终于在五年内实现了令人艳羡的三步跳。第一步,结识了汉王手下当红的官吏周延公,然后他的名字被汉王所知晓。第二步,从平安县一个师爷的身份直接跃为一州之郡守,已经算是一步登天了。可是他第三步才算登天,由郡守直接进入军机处为大学士!
这是谢家近三十年来出的最大的一个官了。
按照正常的仕途道路,谢焕然即便能进入军机处做大学士,也至少是十年之后的事情。有多少人在地方上一干就是一辈子无所寸进,又有多少地方上惊采绝艳之辈进入朝廷后逐步没落,最终淹没在历史长河中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无数的青年才俊在刚走上仕途的时候都是璀璨的如一颗新星一般,但最终却跌落尘埃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谢焕然是幸运的,他的路因为被刘凌赏识而变得极为平坦。
“续直,这件事……王爷终究是不愿意让我插手的,该怎么做只能看你自己了。”
候申端起矮桌上的茶品了一口,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低着头整理着一份卷宗的谢焕然。谢焕然抬起头苦笑道:“侯大人,此事还需大人把握。我初入军机处,且……还牵连在此事之中,实在不宜审理此案。侯大人深得王爷信任,如今王爷不在晋州,此事当然是由大人来做主了。”
候申笑道:“这样的大事,除了王爷之外谁能做主?”
他饮了一口茶,叹气道:“我倒是想管这件事,可惜……王爷已经点名要你来善后了。”
候申将一封信递给谢焕然道:“这是王爷的亲笔书信,监察院用最快的速度送来晋州的。你看看吧,这件事王爷已经交给你来审理了,具体如何处理别人谁也插不上话。信中王爷已经明确的告诉我,不许我插手其中。续直啊,王爷对你可是信任有加啊。”
候申不无酸溜溜的说了一句。
谢焕然连忙说道:“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实在受不起啊。”
候申站起来拍了拍谢焕然的肩膀道:“还是不要大人大人的叫着,如此生分。再说你我同为军机处大学士,品轶相当,续直无需这么客气。我年长你几岁,若是续直不介意可以叫我一声吉昌兄。”
他看着谢焕然说道:“王爷在信中明言,朝廷里无论谁都不可干预续直你对此事的处理。这件事影响重大,意义深远,续直……倒是辛苦你了。”
谢焕然将刘凌的亲笔信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对王爷这样的安排一是欣慰二是头疼。欣慰的是,王爷终究还是没有将自己当做一名监察院金衣看待。头疼的是,这件事是极难处理的。这是皇族的家事,也是国事,除了王爷之外谁有权利决断?可是王爷偏偏不闻不问将这件事一股脑推给了他,要处置的人又是那么特殊的存在,谢焕然不头疼才怪。这从古到今,有几个大臣审过皇帝?
就算刘立再小,不过是个摆设,但他终究还是一位皇帝的。更何况,还有一位太后,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发大乱的。
将书信放下,谢焕然叹了口气道:“王爷为何揪住我不放?这事……难做啊。”
候申撩开厚厚的帘子看向外面,外面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天气越发的冷了,北风顺着墙根扫过来卷起一片雪沫子,打在人脸上针扎一样疼。
“那两位就关在承明殿里,续直,你心中可有计较了?”
候申回到屋子里,缩了缩脖子。他在火盆边上坐下来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问道。
谢焕然坦诚道:“没有,我心中一团乱麻,哪里有什么计较,还望吉昌兄教我!”
候申摆了摆手道:“王爷的旨意,难道你没看见?我若是多嘴的话,只怕过不了多久将我关进天牢等待来年问斩的旨意就到了。这件事王爷交给你,就是信任你。唉……不瞒你说,监察院指挥使赵大人也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说曾经请求王爷由他回晋州审问此案,但王爷不准。王爷是看准了赵大人的心思的,我的心思,王爷又何尝猜不透?既然将这事交给了你,其实王爷还是太慈悲了些。”
他这话,已经有些过了。
谢焕然无奈的摇了摇头:“朝廷里对这件事虽然表面上没有人敢议论什么,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无论怎么做,只怕立刻便是一片口诛笔伐。王爷一脚将这球踢给了我,何尝不是让我背一个负主的骂名?”
候申道:“虽然王爷没有明说,但信里的意思还是很明白的。王爷不忍心做决定,是想给那二位一条生路。跟这封信一块来的还有一道旨意,王爷在沁州划了一千亩良田赏给了何坤,何坤告老还乡的折子已经送进了军机处,我已经派人快马送到王爷那边去了。其实想想,这何尝不是王爷给你的提示?”
谢焕然道:“我是明白的,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让那二位去隐居,这样的结局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们都容易接受些。”
候申道:“这也是王爷为什么让你来处理的关键了,我与赵大人心里其实对那位小主子没有几分尊重。王爷给你的提示已经足够多了,就看你如何将事去做的漂亮些。”
谢焕然沉默不语,挨着火盆坐下来,低头看着那封信。
信上的话一字一句他都看了几遍,心里却愈发的矛盾起来。
候申叹道:“其实,王爷让你在处理,何尝不是给你一个机会。虽然那天在场的人都被封了口,但还是会有人猜到你是院子里的人。王爷这是要给你一个洗去监察院身份的机会,毕竟你不能总扛着两个身份。不过话说回来,续直啊,我也是吃了好大一惊的,堂堂大学士竟然是监察院的人,满朝的文官们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会闹的很厉害呢。监察院和朝臣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解的,你若是还想在军机处,监察院的差事必然要放下。”
无需候申说,谢焕然自己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节?
这正是他最矛盾的地方,家族倾力培养他,将复兴家族的重任交给了他,如今他身为大学士已经就要完成了族中长辈们的嘱托。可他还是监察院的密谍,在做郡守之前就已经是监察院的人了。站在为自己仕途考虑到角度上,太后苏笺黎和小皇帝刘立他只需顺着王爷的意思去办,留在军机处是没有任何疑虑的。可若是站在监察院的角度上,消除一切对王爷有威胁的事,这是他们的职责。哪怕这威胁只是潜在的,并且微乎其微,身为监察院的人也不能有任何心慈手软。
说白了,监察院不是朝廷的公器,而是王爷的私器。
候申见谢焕然沉思不语,他站起来披上大氅说道:“我去兵部看看,何坤就要去养老了,我怎么也要送他一程。”
走到门口撩起帘子,北风席卷着雪星一下子卷进屋子里,冻的谢焕然打了个寒颤。而已经出了屋子的候申仿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但一字一句都清晰的传进了谢焕然的耳朵里。
“好一个寒冬冷雪,奈何冻不死草根,明年春风一吹,就又是一层浅绿。也不知道有没有棵顽强的草,最终变作参天大树。”
草是绝对变不成大树的,但根不死,草就会一年一年的发芽。
谢焕然打了个冷战,手里的信滑落掉进火盆里,不大一会儿,那封信就被烧成灰烬。谢焕然看着那灰烬,孑然一叹。他将自己的厚衣服穿上,撩开帘子出了军机处暖烘烘的小屋子。承明殿就在不远处,走过去用不了几分钟。但这短短的路程,谢焕然却走的十分沉重。
门口的几十名侍卫在雪地里钉子一般的站着,他们的脸被冻的通红,衣服上落着不少被风卷起来的雪沫子,但他们按在刀柄上的手却依然稳定。他们都是监察院四处的护卫,如今这承明殿里的两个至关重要的人,必须由监察院的人看管才会放心,虽然如今的晋州已经再也没有人能翻出什么风浪了。
见是谢焕然来了,领头的监察卫官员行了一礼。
“见过大学士。”
谢焕然顿住,大学士这三个字敲打在他的心里。
那日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谢焕然也没在大家面前暴露出来。即便是院子里的人知道他金衣身份的人也没几个,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自己是熟悉了监察院的身份,还是熟悉了大学士的身份。
吱呀的一声,承明殿的房门被谢焕然推开。
太后苏笺黎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小皇帝刘立护在身后,就好像一只将幼崽护在自己翅膀下的雌鹰。
看清了来人是谢焕然之后,苏笺黎的眼神里闪过一种浓烈的轻蔑和嘲讽。
“原来是谢大学士…….是来送我们母子上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