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稻埕
尚顶天举步从山北国并不恢弘壮丽的所谓宫殿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后面一个一袭儒衫老者说道:“二哥,你这院子确实寒酸了些……难道二哥是知道早晚也要被我围了,索性不再大兴土木?”
尚顶天才四十岁不到,身材挺拔,穿一身明黄色五爪金龙团袍,足蹬黄色靴子,只是头上没有带着象征帝位的金冠。他的相貌虽然说不上什么英俊潇洒,却带着一股别样的飞扬神采。
走在他身后的老者哼了一声道:“大哥说的对,待民当施以仁政。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就算建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又如何?不过是苦了百姓罢了。”
说话的人正是山北国的皇帝尚振远,他的山北国被尚顶天在十天前才刚刚灭掉。只是看他的脸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懊恼和悲愤,相反,倒是带着些许的释然。他生性淡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爱好音律,时常都会登高盘坐与巨石之上盘膝抚琴。他并不是故作什么曲高和寡的姿态,只是他着实喜欢那种山巅树下抚琴一曲的感觉。
“二哥,大哥的话是对的,但二哥难道你不觉得,身为帝王若是没有彰显地位的手段,百姓如何会服从你?仁政?若是百姓都被二哥你这仁政惯着已经没有对你这皇帝的尊敬,只不过是惯处一些暴民罢了。”
“强词夺理!”
尚振远怒道:“莫以为你赢了就来胡说八道奚落我,说起百姓的爱戴,你永远不及大哥,甚至不及我多矣!”
尚顶天笑道:“百姓爱戴大哥?那是二哥你没有看到山南国是什么样子。大哥的山南国军队与我麾下人马交战,屡战屡败,一触即溃,谁不说大哥软弱?他率领军队出征之前,总是先要占卜星象然后根据什么上天的指示选择是否出兵,若是占卜出一卦大凶来,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军队立刻解散回去待命,如此再三,军队何来士气?”
“老三,大哥对星象之精研岂是你能明白的?仙师学贯古今,只有你偏偏选这兵书一道。不求治世之法,反而选了乱世之谋。糊涂!”
“糊涂?”
尚顶天冷笑道:“难道大哥以为这世间会没有战乱不成?”
尚振远严肃的说道:“正是世间有你这样的人,才会纷争不断!”
“二哥大错特错了!”
尚顶天停住脚步道:“人只要心中有欲望,就会有纷争。二哥莫不是以为百姓衣食住行就不是欲望?贫穷之辈,无米下炊,易子而食,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连骨肉都可吞噬,这算不算欲望?为了一口饭而大打出手,甚至死伤人命,这算不算纷争?为了钱财,为了权势,为了美姬,哪一样不会引起纷争?”
他一本正经的问尚振远道:“二哥,你且说说,人心是什么颜色的?”
“自然是红色!”
“错!”
尚顶天:“是黑色的!”
“这世间自古至今,甚至远远未来,人心都是黑的。这世间若是无人,只有荒蛮野兽自然秩序井然。麋鹿食草,猛虎食肉,各有各的道路。可是人,草食之,肉食之,甚至人还吃人。看起来是人在建立秩序,实则秩序皆坏自人心。人心如无底黑洞,金钱,权势,地位,美姬,这些东西都填进去也填不满!只要有人……就有纷争!”
尚振远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蛮荒禽兽尚且强于人?”
尚顶天反问道:“虎毒不食子,人,莫说是子,为了心中欲望爹娘可杀,兄弟可屠,还有什么是人做不到的?人有何资格看不起禽兽?”
尚振远叹道:“如此偏激,真不知道该如何救你回来。”
尚顶天昂首道:“这世间之人,因为种种欲望而发动纷争,仙师看破这其中黑暗,所以才会留下兵书数卷。只是仙师谦逊宽宏,只守而不攻,这岂不是助涨了恶人的胆气?若是想让世间没有纷争,一味死守断然不是道理。人来欺我,我便打回去,打到他疼,他怕,他不敢再想欺负别人。对于那些肆意发动战争的人,就要让他尝到战争的疼痛。”
尚顶天顿了一下说道:“让世人感受疼痛,一想到战争就会心惊胆战夜不能寐。难道靠着大哥的星象算学,靠着二哥的风雅谦逊还能让他们疼不成?”
“敢执意仙师!老三,你已经无可救药!”
尚顶天回头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尚振远,叹了口气道:“这世间之真理,偏偏你却不信。当世之上,或许……只有他与我想的一般无二吧。”
“他?是谁?”
“汉王刘凌!”
尚顶天昂起下颌道:“泉州一行虽然大败而回,但我却听到了一句至理名言。汉王曾经说过,结束乱世,不是仁者不是善者能做的事,还是要我这屠夫来一刀一刀杀出一个天下太平。”
尚顶天豪迈一笑:“一刀一刀杀出一个天下太平!何其壮哉!何其威武!”
尚振远摇了摇头道:“汉王施以百姓仁政,难道你看不到?若是汉王一味穷兵黩武,百姓又何来爱戴尊敬?泉州一战,百姓皆为汉军摇旗呐喊送粮送水,难道你看不到?”
“先暴而后仁。”
尚顶天笑道:“这才是治世之道啊。”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声音传来。尚顶天眉头微皱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亲卫连忙跑出去看了看,又快步跑了回来单膝跪下后说道:“回陛下,有山野粗鄙之人擅闯皇宫,禁卫已经将其拿下,只是这人狂呼乃是陛下的臣子,有要事禀报陛下。禁卫将军派人拿他,此人却颇为骁勇伤了几名禁卫。如今已经就伏,正被带下去问罪。”
尚顶天皱眉道:“皇宫之地,也能让人随意闯进来,禁卫是怎么做事的!去!告诉禁卫将军,自己到刑办司领二十军棍!”
“遵旨!”
那亲卫应了一声就往外走,才走到正门忽然又被尚顶天叫住:“还是把人带进来吧,朕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亲卫连忙出去,吩咐外面的人将那喧闹之人带了进来。两名禁卫押着一个黑瘦墩实的汉子走进宫门,那人一进门摇摇的看见尚顶天忽然发了狂一般挣扎起来:“陛下!陛下!小虎有重要军情禀报!”
“小虎?真的是你?松开他让他过来!”
尚顶天认出小虎,随即吩咐禁卫放人。
小虎的身上都是被荆棘刮出来的伤口,脸上一层厚厚的尘土,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两只脚上都是血,每走一步都会在青石板的路面上留下一个刺眼的血脚印。他挣扎着跑了几步忽然跌倒在地,仰着头嘶吼道:“陛下快做准备,大汉数万大军已经在八里上岸!”
说完这句话,小虎一头栽下去昏了过去。
尚顶天闻言一惊,随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预料到以汉王刘凌那种霸道的性子,早晚必然会打造水师来攻打流求。只是他本以为自己最少还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汉军竟然来的这么快!数万汉军,需要多少船只运输?征集船只,渔民,筹集物资装备,如此庞杂的事汉军怎么这么段时间就做完了?
“快!救醒他!”
尚振远比尚顶天还要慌乱,他跑过去拉起已经昏迷不醒的小虎大声命令道。
尚顶天颓然的退后几步,仰天长叹。
“来人,派人去山南国通知山南王,就说汉军来了,即可调集人马驰援!”
尚顶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吩咐道。
“二哥……大哥来了之后,你们二人就去十年前咱们建造的那个地方吧。”
尚振远一愣,下意识问道:“你呢?”
尚顶天笑了笑,渐渐挺直了胸膛道:“我半生精研兵法战阵,怎可不战而退?”
二里外,一座山头密林中。
狄扶舟回身吩咐道:“将一路所过之处绘图送回大寨去,孙金满,你和我进城去看看,可敢?”
孙金满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道:“小看我?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