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包揽了为钱雨灿设计婚纱的工作,曲清越最后一段旅途变得格外忙碌。倒也没有人催着她回家,就连以前总苦兮兮地说想她的钱雨灿,都安慰她说,不急。
这可把夏仲时急坏了,试探性地问钱雨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婚礼的日程安排上。
钱雨灿被他问烦了,威胁道:“婚纱可是我步入婚姻殿堂的信仰,你要是再敢催,老娘就不办了!”
夏仲时识相地用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缄默了声音。
曲清越已经连续一周,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不管是便利店买的速溶咖啡,还是楼下咖啡店现做的咖啡,她感觉近一周自己对咖啡的摄入量已经到了过于夸张的地步。若是此时把她的血液透析出来,估计都能含有咖啡的成分了。
凌晨三点,曲清越收到钱雨灿发来的一段视频。婚纱样品已经寄到她家了,视频里的钱雨灿没有化妆,在纯白的纱和亮闪闪的碎钻的衬托下,却依旧美若天仙。
为了贴合钱雨灿的身材,让她显得纤瘦又不至于失去肉感,曲清越光是在版型的设计上就花了不少功夫。
其实本可以去外面请一位更好的,更高端的专业的婚纱设计师来设计的,曲清越作为设计圈的人,这点人脉还是有的。
可她心甘情愿。
她觉得,只有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出的婚纱,才能被赋予温度。
一开始把设计稿发给钱雨灿时,她心里很没底。之前咨询过设计师朋友,也向他们请教学习,推翻了无数个方案后,最终商讨定夺,才出了一份设计样稿。
没想到,钱雨灿看完后直接打来了电话。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在我肚子里装了窃听器,不然怎么能刚好设计出我想象中婚纱的样子呢?我之前跟人描述过好多次,就恨自己词语匮乏。”
曲清越正躺在床上,近乎脱力般挤出一个微笑。
她看着屏幕里钱雨灿的脸:“你觉得喜欢就好。说句自私的,我并不了解你跟师哥之间的相处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每个人的爱情都不一样,我能做的,只是把我经历的,和期待的爱情,通过我的手,画了出来。”
她想象中的爱情,应该有坚硬的棱角却不失温柔。
——
熟悉的机场,带着无数汹涌的回忆冲向脑海。
曲清越刚下飞机,就被一阵风吹得迷了眼睛。
B城秋季的风,还是那么干燥,那么爱耍小孩子脾气。
她终于……回国了。
有这个突然的念头,是在那看似很平常的一天产生的。
那天的阳光很和煦,没发生任何让她心里不痛快的事情,她像往常那样,在地图选好地点,叫一辆的士,四处逛逛,最后在某一处不知名的街角落座,举起素描本开始写生。
将近晌午时分,曲清越从包里拿出早上做好的三明治,正撕保鲜膜时,听到前方隐约传来了争吵声。
她茫然地抬起了头。
在异国他乡飘荡惯了,周围都是语言不通的陌生人,曲清越早已习惯对周围动静不闻不问,可他们的争吵实在是太过激烈。
她多久没遇到如此声嘶力竭的呐喊了呢?
看模样,像是一对情侣。
曲清越所在的长椅对面,正好是一家医院。男人面色苍白,戴了一顶灰突突的针织帽。卡其色的棉袄看上去很旧了,他正朝女人手舞足蹈地吼着一堆曲清越听不懂的语言。
女人穿着颜色很鲜艳的橘色毛呢大衣,灰色的针织围巾紧紧包着脖颈。
似乎跟男人的针织帽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旧。
女人时而声音高昂尖厉,时而哀哀哭泣,眼里含满了泪水,一个劲儿地冲男人摇头。
这是在闹分手吗?
曲清越叹了口气,被争吵突然打断了写生的兴趣,她三两口把三明治填进肚子里后,拎起包朝附近的垃圾桶走去。
但凡这条街的垃圾箱间隔不那么远的话,她是不想特意走到那对情侣身边扔垃圾的。
扔完垃圾,她背对着两人,朝相反的路走去,等交通灯提示行人可以通行,她抬眼,瞳孔猛然放大,加快了脚步过了马路,连忙回头望去。
因为她在对面橱窗上,看到那对刚刚还在争吵的情侣,此时此刻却紧紧相拥,深深地吻在一起。
她呆住了。
尽管知道一直看着人家很不礼貌,可她的双腿像是粘在地上了一样,动弹不得。
男人最后回到了医院。女人目送他离开后,也走了。她的神情有些落寞,脸上还印着泪痕,肩膀时不时会随着抽泣而颤抖,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有一句飘到曲清越的耳里,只一句,她听懂了。
是“我爱你”的意思。
曲清越觉得心底有一股热流涌入头顶。她看着女人拐进了一家花店,也跟着进去了。
买了一束花,送给那个女人。
女人一开始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用英语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收下了花束。
两人的英语说的磕磕巴巴,倒也能交流下去。
一杯咖啡的时间,曲清越了解到她跟那个医院里的男人的故事。
男人得了绝症,一直在商量着要求放弃治疗。女人虽然心里不希望,但还是尊重对方的想法。
这次男人叫她来医院见面,是为了告别。
他不愿意女人看到他因病痛折磨而狼狈不堪的模样。
“下次见面也许是在我的葬礼上,那时我最起码还能穿上一件得体的西装。别忘了为我带一副手套,你知道的,我怕冷。一旦天堂的气候不那么温暖呢……”男人嘟囔着,视线落在远处。
“他连告别时,都不肯再多看我一眼。”女人说着眼泪又落到嘴角,“可我还是爱他。”
这一告别,就是阴阳相隔,他们之间的距离,将比天涯海角还要遥远。女人自己说,比起痛苦难过,她现在更多的其实是迷茫,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何处,该做些什么。
生命中将要永远地失去一个人,而自己明明提前知道结果,却没有办法为这个结局做些什么。
“这种等死的感觉……有点可笑。”女人兀自叹了口气,随即干笑了两声。或许察觉到气氛在她的讲述下变得压抑,便终止了声音。
天上铺着一层浅丝丝的白云,阳光明晃晃地从高远的空中垂落下来,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天气,曲清越走在路上,却觉得脚底泛凉。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陌生朋友的故事所感染,曲清越觉得自己现在有些提不起劲来,她在自己常会去写生的地点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收起写生本,改为散步回酒店。
那个晚上依旧如平常一样宁静,小小的屋子里开着一扇窗,徐徐的风扫着洁白的窗帘,木制圆桌板上有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刚沐浴完的曲清越正半跪在地毯上收拾行李。
她订了一张机票。
目的地是她曾经想要逃离的家乡。
为了不让自己的回家之旅显得过于仓促,况且曲清越也没有给人惊喜的习惯,保守起见,曲清越给钱雨灿通了个电话。
“婚礼场地是老夏选的,其实我一开始可不放心了,但今天上午去实地考察了一下……就,也还不错。”钱雨灿说话的语气里都洋溢着快乐和幸福。
曲清越当然要在这种时候调侃她一下了:“我怎么记得某人曾经说过,自己一定要做一个最挑剔的新娘呢?”
电话那头的钱雨灿似乎在害羞,她顿了会儿才说:“你这次是彻底回来了呗?世界也看过了,现在成为了潇洒的自由职业者,之后有什么打算,你都想好了吗?”
“我哪里来得及做那么多计划,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实旅行还没有结束,我只是有点儿想家了。”曲清越低头,翻开手账本里夹着的一张地图,上面有很多用记号笔涂画过的痕迹,那都是她走过的路,笔尖走走停停,最后在“冰岛”的位置圈了个圈儿。
是想家了……还是想某个人了呢?钱雨灿这样猜测着,却没有问出口。有关向垣的话题,两人在很久以前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只要曲清越不主动提起,钱雨灿绝对不会挑起这个会让好朋友悲伤的话题。
她只是有点担心,曲清越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独立的。虽然她每次在电话里都会把自己的旅行总结为“轻松治愈”,可背地里一定会因为各种突发事件而手足无措,甚至会缩在小房间里自闭。
最让钱雨灿担心的那次,是曲清越刚到拉斯维加斯的时候,由于交流不顺,司机误解了她的意思,把她送错了目的地,曲清越还傻乎乎地下了车。
眼看天越来越黑,曲清越跟着地图晕头转向地走,钱雨灿急得要给她打视频电话,就算帮不到什么忙,也能给她壮壮胆。
最后曲清越是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过的夜,她一夜没合眼,靠着咖啡和一些零食填饱肚子,钱雨灿抱着手机,也一夜没睡。
不知道电话通了多久,钱雨灿的眼泪先落了下来,从睫毛一滴一滴地滑落到脸颊,她咬着牙,不小心哼出的哽咽又被憋了回去。
她说:“死丫头我想你了。”
曲清越带着困倦和疲惫,影影乎乎地回应着,眼底的乌青和泛白的唇色,以及躺倒在手边的咖啡罐,清晰地印刻在钱雨灿的眼中。
记忆被拉扯着,回到现实,钱雨灿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问了,下了飞机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别再想一出是一出的又半路把票退了啊,你再那样我就跟你绝交。”
“你是小孩吗,动不动就跟我说绝交。”曲清越并不知道钱雨灿刚刚停顿那么久在脑补什么,她眼下还有好多事情要忙,既然回去了,正好把走之前遗留的一些问题解决好。
跟公司的合约到期很久了,她并没有想续约的意思,不过看在老板之前待她也不错的份儿上,总要亲自去道个谢,再告个别。
顺便把自己之前租的房子给退了。
钱雨灿和夏仲时的婚房坐落在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那是新开发的一个地段,虽然离市中心远了点,但对于比较喜静的人来说,绝对很适合长期居住。
钱雨灿已经替她预约好了,新房子就在钱雨灿家隔壁那栋,顶层附带一个小阁楼,采光绝佳。
虽然没能实现做邻居的美好愿望,但也不差。
不过在去见钱雨灿之前,她想自己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