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哲学从近代向现代的转折中,尼采起了关键作用。这一作用集中体现在:他以透视主义认识论为主要武器,对西方传统形而上学展开了全面批判,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他对世界的新解释。
促使尼采对传统形而上学进行全面检讨的动机是他试图匡正虚无主义的时弊。所谓虚无主义,就是最高价值丧失价值,其典型表现是“上帝死了”,使欧洲人陷入普遍的无信仰状态。尼采追根溯源,发现导致虚无主义的根源就是始自柏拉图的传统形而上学。传统形而上学用逻辑手段虚构一个道德化的世界本体,并奉为最高价值,以之否定我们生活在其中的现实世界。最高价值的这种虚构性质和反对生命的性质本身蕴含着它日后丧失价值的必然性。虚无主义经历了一个由隐到显、由不成熟到成熟的历史过程。为了克服虚无主义,尼采提倡一种彻底的虚无主义,把虚无主义推至极端,否定一切最高价值即一切形而上学有立足的理由,借此为一切价值的重估和形而上学的重建扫清了道路(见第一章)。
逻辑和道德是传统形而上学的两块基石。尼采的形而上学批判的特色在于,他精辟地分析了逻辑和道德的发生以及被实体化为形而上学的心理过程,他称此种分析为“形而上学的心理学”。对于道德的分析,本书略去,请参看拙著《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第七章。就逻辑而言,尼采着重分析了同一律和因果律如何因内心世界现象的误释和语言的迷惑而形成,又如何导致虚构一个持存不变的、作为终极原因的本体世界。在揭示语言对于哲学思维的支配作用时,尼采把语言作为一个重大哲学问题提了出来,预示了西方哲学中的“语言转向”(见第二章)。
透视主义是尼采从反形而上学立场出发提出的一种认识理论,这种理论把一切认识包括逻辑和形而上学都看作由强力意志(实践需要)所发动的对世界的解释。透视的产物是外观。从不同的透视中心出发,对世界便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方式,也就是可以用不同方式构成外观世界。在外观世界背后并不存在一个作为“自在之物”的本体世界。世界无非是从一切可能的透视中心出发所获得的外观的总和,即“关系世界”。尼采用透视主义否决了任何形而上学体系充当绝对真理的权利,为多元化的世界解释开拓了广阔的可能性(见第三章)。
在批判传统形而上学的基础上,尼采试图重建形而上学。重建的途径之一是价值的翻转,针对传统形而上学把知性透视绝对化而强调的“存在”观念,高扬诉诸感官证据的“生成”观念。重建的途径之二是由生命和人类现象类推世界整体,把生命特有的透视泛化,而以强力意志为透视的原动力,由此得出世界是强力意志的结论。“强力意志”观念是对“生成”原因的说明,因而是对“生成着的世界”所做的一个具体规定。如果说世界的本质是强力意志,那么,这一本质的展开方式便是永恒轮回。世界是永恒轮回着的强力意志。尼采自觉地把强力意志说视为他对世界的新解释,即他用以反对传统形而上学、战胜虚无主义的新价值设置。他在重建一种作为世界总体解释的形而上学的同时,扬弃了那种作为终极真理体系的形而上学(见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