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越烧越旺，艾文在祭坛下逐渐融化，变得透明。名单看到艾文葬身火海，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总之它是不可能再次回到派克的身边了。
派克被绳子拉扯着，悬在火海之上无法动弹。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在蓝囊鱼的肚子里。如果真的烧起来，娜美也会和他一样，沉没进最深的海底。
不行，他必须要出去。娜美还没有把月石送回去，她如果就这样死了，一定会很难过的。
月石散落成碎片，刮到蓝囊鱼的肚子，留下一些珍珠一样的粉末。派克失去了左手，只能顽强地用右手的手骨去够祭坛，试图把自己拉到祭坛上再顺着向下爬。可是周围的空气实在太过灼热，仅有的氧气也快耗尽。他被吊在空中晃晃悠悠，始终找不到一个发力的点。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明亮的火让他就算闭上眼睛都被刺得难受。
最近的一个月石碎片就在祭坛上，他只要荡过去，就能拿到。他伸出手，用力去抓，身体在他的作用之下剧烈地摇晃着。他反复摇摆了五六次，都和月石咫尺距离——就差他丢失的那些手骨的距离。
“该死，该死！”
他焦急万分，只一心想着触摸到祭坛，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腰上的绳子。绳子被高温炙烤，已经断裂了一小部分。
“月石……我要拿到月石。”
他这样想着，仍然不顾一切地去够。终于，他碰到了祭坛的一个边。祭坛同样被火烧得很烫，他一碰到，手骨上仅剩的皮肤就被烫起了泡。但他不在乎，死命把手插进了祭坛，就好像手不是手，只是登山用的锚钉。
火已经烧到了最高处，烧过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脸庞。很快，他爬到了祭坛上，在沙土中刨着月石的碎片，目光所及之处的月石都被他抱到了手中。他脱下衣服，把月石碎片包裹起来，绑到自己的胳膊上，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就在他掉头的时候，绳子断了。他被留在了祭坛上，上半部分的绳子垂在空中，孤零零得像秋天的树枝。
他忽然想起艾文说的，绳子断了，娜美就会掉下来。他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站在祭坛的边缘，仰头看向头顶的一片黑暗，等待着在娜美落下的一瞬间接住他。
但是娜美迟迟没有落下来，他连一个影子都没看到。火越来越高，烧到了他胳膊上的月石，他就举起胳膊，不让火苗染指。他就这样一直在火中伫立着，皮肤被烧焦了也浑然不知。
直到娜美的声音传来，他才幡然醒悟。
“笨蛋泊克！为什么不跑！”
娜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但并不是因为绳子断裂而落下来的——绳子同样绑在娜美的腰上，而娜美一直在蓝囊鱼的头顶、所有人的上方，她除非是被派克拉着下坠，她才会下落，不然根本不会好端端地掉下来。
绳子不断，娜美才会被拽下来。派克被艾文骗了。
而现在，娜美明显是自己跳下来的。
派克没有多想，一蹬祭坛，跃向空中抱住了娜美。他把娜美拥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替娜美挡住无情的火。
只是两人都不会飞，派克这样做，也最多只是让两个人相拥着坠入火海而已。但派克舒心了不少，只是一想起刚才自己在祭坛上傻傻地等，就有点尴尬。
“为什么跳下来？”
“我不跳下来你就死了！”
派克就知道娜美会这么说，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你什么都做不了，跳下来也只是多死一个。”
娜美扒住派克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派克被咬痛，皱皱眉：“你干什么？”
娜美的声音微乎其微，湮灭在火海之中。她的脸庞被火光映得终于有了点血色，不像刚开始那样苍白如纸了。
“姥姥说过，生气的时候要把愤怒变成法力。”
娜美一挥法杖，一个泡泡便把两人包裹了起来。火海瞬间被隔绝，周围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泡泡里冰凉的潮水漫过派克的腿，缓解了不少他的疼痛。
但是娜美真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在泡泡浮起来的一瞬间，她就昏了过去，软软地瘫在派克的身上，怎么都叫不醒。派克这才发现，她被剖开的胸膛本来已经停止了流血，被火一烧，就又开始剧烈地淌血。
而她不完整的心脏逐渐变得焦黑。
派克本来安定下来的心忽然慌了起来。
真是太蠢了……真是太蠢了！自己还没来得及把月石给她看！
泡泡带着两人坠落到了蓝囊鱼的腹底，只要打破腹底，两个人就能从火海中逃脱。只是腹底火势更旺，泡壁快速溶解，派克只能抱着娜美，奋力用手骨去戳穿、撕裂蓝囊鱼的血肉。但是蓝囊鱼纹丝不动，甚至没有感受到一点儿疼痛，连嚎叫都没发出来一声。派克挖了很久，厚厚的皮肤也只破了一层皮，而他的手骨却被撅断了，弹飞到了不远处。
他没有选择捡回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手骨还不够锋利坚硬。他拿过娜美的法杖，试图用法杖剖开，可法杖从头到尾没有一处是带尖儿的，圆弧状的设计让派克无从下手。
派克有一瞬间的停滞，这一瞬间，他甚至闻到了烤肉的香气。不知是鱼，还是自己。
稀薄的氧，明亮的光，流淌在脚下的油脂和海水。昏死的娜美，面目全非的自己，还有绑在胳膊上的月石碎片。
派克知道，月石碎片足以划开蓝囊鱼的三层皮，但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因为那是娜美的东西，它属于娜美。
“老伙计，为什么不用月石呢？”
名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了过来，它浮在空中，处在于周围无关的另一个世界。派克听到它的声音，愤然起身拽住了它，用力撕开，它却纹丝不动。
而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它感受到了另一种力量。那力量来源于派克，不清不楚，夹杂着它读不懂的意味。
“看来你十分恨我，这感觉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
“那又如何？”
名单森然一笑：“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仇恨，不如……”
“我不会和背叛过我的东西同流合污。”
“哦——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告诉你个好消息，福斯特死了。”
“死了？”
“人鱼的心脏可不是一个人类能消受的起的，他撑死了。怎么样，大仇得报的感觉是不是非常棒？”
派克的眼睛瞬间充血，他再次抓住名单，狠狠地撕成了两半。
名单没有想到，也有一瞬间的沉默。
“那是用她的生命换的，那不叫复仇。”
“不过总归是死了啊，你不开心吗？你不是就要福斯特死吗？”
派克慢慢抬起头，血红的眼珠里倒映着熊熊烈焰。
“你知道什么叫复仇吗？复仇，是用自己的手杀掉仇人，让仇人死在自己的手下。其他的死法，一概不是。只要不是亲自手刃他，就是我的失败。”
名单似乎撇了撇嘴一样，有些惋惜地把自己的两半身子拼到了一起。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仇恨吗？从来没有人能破坏我的身体。”
“如果你不想死，最好从我眼前消失。”
“好吧老伙计，看来你真的没有和我重归于好的意思啊——不过看在你把我撕成两半的份上，送你最后一个礼物吧，就当是我背叛你的赔礼。”
名单消失了，一把完好的鱼叉出现在了派克面前。
“别忘了，鱼叉才是最好的杀鱼工具，鱼叉手。”
派克顿了顿，片刻后冷哼一声，拿起了鱼叉。
熟悉的触感，冰冷的寒意，淬了火的刀尖，映出他和娜美的模样。
……
娜美的尾巴带出一道弧线，派克回过头看，才发现蓝囊鱼早就死了。它的肚子被烧穿，腹中所藏的恢宏祭坛轰然倒塌。然而那由人鱼烛燃起的火簇成一团，朝着海底陷落，却没有一点儿熄灭的意思。
但无论如何，派克都不会让娜美哭了，毕竟因为这团火，他差点死在海底。
他抱起娜美，拖着残破的身体向上游。游了不知道多久，他再次看到了福斯特商行的地板。
那缺掉的一块儿应邀着天光，招呼着派克前去。
他爬了上去，只见眼前仍是一片狼藉。满地的箭矢和利刃，还有干涸的血迹。内室的门大开着，福斯特的尸体就在里面，身体胀破，死不瞑目。
当然，走廊的尽头还有一群陌生的渔夫。他们查到了人鱼的踪迹，走进来又发现福斯特死了，自然而然就守在这里，等着意外的收获。见到派克抱着娜美，为首的一个洋洋得意：
“怎么样兄弟们，我就说肯定有好东西！”
派克连眼都没抬一下。他用失去手掌的左臂抱着娜美，森森白骨握着崭新的鱼叉，向着走廊尽头走去。一个渔夫偷偷拿出匕首，企图偷偷割掉娜美的肉，却在下一秒就被鱼叉砍成了两半。
“不想死的话，最好老实点儿告诉我医院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