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非马”
“白马者,马与白也,白与马也。故曰:白马非马也。”
估计很多人看到这个标题,都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的,在我们身边也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说话的时候喜欢钻点字眼,搞一些文字上的游戏,并以此显得自己比别人机灵和善辩。可以肯定的是,大家如果在生活中遇见这种人,绝对会厌恶至极,因为他们的聪明只是一些小聪明,而且带着炫耀的目的,并非为了其他。
在我国历史上的战国时代末期,有一个人也喜欢“钻点字眼”,自然他也会招来别人的骂声。然而,这个人跟我们身边那些喜欢钻字眼的人不同,他尽管受到一些人的讨厌,但却赢得了更多人的赞赏和追捧,犹如如今的明星大腕一般。是谁能够钻字眼钻得如此出名呢?这个人就是先秦名家学派代表人物之一的公孙龙。标题中的“白马不是马”就是这位大思想家的著名辩题。
公孙龙为何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呢?按照思想史的研究,原因有好多。既有表面上的,也有深层意义上的。我们先来看看表面上的原因。据历史资料记载,公孙龙说这句话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故事:据说,有一次公孙龙骑着一匹白马,准备出一个关口。这时,守关的人制止他说:“按照上面的命令,马不许过关。”公孙龙自然不会被这个小门吏难住,于是他回答道:“白马只是白马,白马不是马,怎么不让过关呢?”一句话弄得门吏哑口无言,公孙龙于是得意地过了关。
按照思想史家的研究,上面这个故事只是公孙龙说出“白马不是马”这个辩题的表面原因。实际上,作为思想家的公孙龙绝对不只是为了过一次关口就随意说出了这个著名辩题的。那么,思想家公孙龙说这个辩题的深层意义是什么呢?
翻开中华书局出版的《公孙龙子》,在这本书的一开始有一篇文字叫做“迹府”。什么是“迹府”?“迹府”其实就是生平事迹的意思,也就是说在这篇文字里面,记录了公孙龙的生平。关于公孙龙的生平,我们在前面的文字里已经大略讲到了。现在需要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迹府”的最后一句话:“欲推是辨以正名实,以化天下焉。”什么意思?这话的意思无疑是在说,公孙龙之所以要进行“白马不是马”的辩论,绝对不是逞口舌之能,也不是像我们生活之中那帮子喜欢钻字眼的人那样耍小聪明,他的目的是要用这个辩论来规正事物的名和实,就如同孔子的“正名”一样,是要用来教化天下的。如此说来,公孙龙“白马不是马”的辩题,根本就有着政治目的,可谓是超绝的政治思想。
这样说,大家或许还不是很明白:“说白马不是马,怎么就是政治思想了呢?它跟政治有什么联系呢?”大家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需要联系公孙龙生活时代的社会和政治状况。我们知道,在孔子生活的时代,就已经出现了诸侯纷纷僭越的行为,这些僭越当然又披着种种正义的外衣,许多名不副实的现象已经层出不穷了。这种现象到了公孙龙生活的战国末期,那就更加多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正常化了。当时的人们,上至诸侯大夫,下至士人百姓,都在说着名不副实的话,干着名不副实的事情,整个社会就呈现出以假乱真的混乱局面。正是出于对这种社会状况的不满,公孙龙才像孔子一样,举起了“正名”的大旗,意图通过自己的思想努力,改变人们对名不副实思想的崇尚。在他看来,只要人人都能够懂得白马就是白马,马才是马,而白马不是白马,人们才会懂得诸侯就是诸侯,不是天子;大夫就是大夫,不是诸侯。懂得了这些道理,政治秩序自然就会复原到一个井然有序的状态去。
当然,按照后来的历史发展,公孙龙的思想努力似乎失败了。即使在当时,他的这种思想努力也没有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和赞同。在大多数人眼中,他跟那些喜欢钻字眼的人一样,也是一个耍小聪明的舌辩之士,只是靠一张嘴皮子混饭吃。没有多少人真正理解这位思想深刻的哲人,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洞见他意蕴悠远的哲思。看来,天才似乎就不应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他们或许本来就不属于此处世界。
幸运的是,这位思想家还是有那么一些同道中人。这些人中有的是他的学生,有的则是他的朋友。跟凡夫俗子不同,这些人能够体会公孙龙的用意,知道他为何会说“白马不是马”。想想也是,作为一位思想家,可能本来就不需要多少人能够理解自己。如果小老百姓都能做自己的同道了,自己的思想还有多少超绝的价值?岂不是整天都是柴米油盐醋?
还是让我们去品味一下公孙龙的“白马不是马”吧!因为我们整天已经有太多的柴米油盐醋了!既然这位思想家已经说出了辩题,他又是怎样证明的呢?公孙龙的证明分为三个要点,第一个要点是:“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见《公孙龙子·白马》)学过逻辑学的人都知道,这里公孙龙运用的是西方逻辑学的“内涵”方法。按照他的意思,也就是说“马”、“白”和“白马”的内涵是各不相同的:“马”的内涵是一种动物,“白”的内涵是一种颜色,而“白马”的内涵则是一种动物加一种颜色。正是由于此,所以说白马并不是马。
第二个要点是:“求马,黄黑马皆可致。求白马,黄黑马不可致。……故黄黑马一也,而可以应有马,而不可以应有白马,是白马之非马审矣”。(见《公孙龙子·白马》)“马者,无去取于色,故黄黑皆所以应。白马者有去取于色,黄黑马皆所以色去,故惟白马独可以应耳。无去者,非有去也。故曰:白马非马”。(见《公孙龙子·白马》)这里的论证方法跟西方逻辑学的方法也是一样的,只不过这里强调的是“外延”。按照公孙龙的意思,“马”和“白马”的外延是不同的:“马”的外延包括一切马,没有颜色上的区别;可是“白马”的外延却只能够包括白马,因为这里有着颜色的限制。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白马非马。
第三个要点是:“马固有色,故有白马。使马无色,有马如己耳。安取白马?故白者,非马也。白马者,马与白也,白与马也。故曰:白马非马也。”(见《公孙龙子·白马》)如果大家熟悉西方哲学家柏拉图的理论,就会发现公孙龙这里使用的是柏拉图的“理念论”。说得简单一点,“马”的理念跟“白马”的理念是不同的。“马”的理念,指的是一切马的本质属性,也就是“马之所以是马”的理由。“白马”的理念,指的是白马的本质属性,也就是“白马之所以是白马”的理由。也就是说,马作为马与白马作为白马是不同的,所以白马不是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