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春秋战国时期,齐国出了两个好国相,一是管仲,一是晏婴。但与管仲比较起来,晏婴显然是远远不如的。
在《论语》中,孔子对管仲的评论最多。例如: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其大意是说管仲气量狭窄,生活奢侈,用度僭礼。这是对管仲否定的一面。然而,孔子不是拘拘小儒,论人不拘泥于这些小节上,因此对管仲的全面评价是极高的: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这是对管仲的整体评价。对于晏子,由于孔子和他是同代人,故而没有更多的评价。但是,我们可以沿用孔子的标准来加以评论,那就是管仲达到了仁的境界,晏子仅达到了君子的境界。
【事典】
景公在位的时候,有一年,天降大雨,连下了十六天不停。景公在宫中日夜饮酒,没有考虑百姓的死活。晏子请求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一连恳请数次,景公都不理睬,反而派柏遽去巡察全国,搜罗能歌善舞的人供自己享乐。
晏子得知此事,十分生气,就把自己家里的粮食分发给老百姓,将能盛米的容器放在乡间路旁,供灾民使用。他自己徒步去见景公,对景公说:“大雨已连下十六日了。现在一乡之中房屋被毁的有数十户,一里之中断粮挨饿的有好几家。百姓中的老人在寒冷中挣扎,连粗布短衣也穿不上,饿着肚子的人,连糟糠也吃不着,他们走投无路,呼救无门。而大王您不但不予救济,还不分昼夜地饮酒作乐,甚至让人到全国各地搜罗歌女娱乐。宫中的马匹吃着官仓的粮食,狗饱餐着肉食,您的姬妾无不酒足饭饱。您对狗、马、姬妾的待遇是不是太优厚,而对待灾民百姓是不是过于残忍了呢?乡里穷困而无法上报实情,就不会喜欢自己的主上;百姓饥饿而无处申诉,就不会感念自己的君王。我手捧简策,身在百官之列,目睹百姓饥饿穷困而无法报告给您。君主沉湎于酒,臣下不能救恤百姓,我的罪过实在是太大了。”说完晏子跪下向景公行礼,请求离去,说着便急急地跑出王宫。
景公一见,连忙追了出去,可是道路泥泞,没有赶上。于是吩咐备车,乘车去追晏子。赶到晏子的家里,也没有见到他。只见他家中的粮食已被百姓吃尽,只有容器放在路边。景公又令车追到了一个大路口,才看见晏子。景公下车,追上晏子说:“我有罪,先生抛弃我,不肯帮助,我无话可说,可先生不能不顾百姓啊!如何救灾,全凭先生做主。”说完了,就站在路上给晏婴行礼。
于是,晏子就返回了都城,令官吏巡视百姓,对于能纺织而缺少粮食的人家,发给存粮;对农桑俱废的人家,给予一年的口粮;对没有柴草的人家,就发给足以度过雨季的柴草。又派官吏巡视灾民,对住房坏损不能抵御风雨的,发给钱财。对孤寡贫困之家,无力安葬死者的,帮其安葬,并限三日内办完,延误者以不遵命令治罪。景公也搬出深宫,减肉撤酒,马不喂粮、狗不喂肉,减少俸臣的俸禄和酒徒的赏赐。过了三天,官吏来报告说,共救济贫民一万七千家,发米九十六万钟,柴薪一万三千车,房屋毁坏的有二千七百家,用去赈金三千。
事过之后,景公下令减少内宫的膳食,不弹琴瑟,不陈列钟鼓。晏子建议罢免景公身边的嬖佞之人,辞退那些以歌舞引诱景公的人。被遣散的人有三千之多。
有一次,景公打算在国内赏赐朝臣。准备赏万钟的有三人,赏千钟的有五人。他几番下令,而主管此事的人不肯照办。景公大怒,命令罢黜他。行赏的命令又重申了几次,而主管此事的士师也不肯照办,景公不快。
晏子来见景公,景公对他说:“我听说做国君的,能使他所喜爱的人得到好处,使他所厌恶的人遭到疏远。如今,我既不能使自己宠爱的人得到什么好处,又不能使自己厌恶的人远离自己的身边,已经失去为君的本义了。”
晏子回答说:“我听说,君王行事端正,大臣服从君王,就叫做顺。君王行为邪僻,大臣也阿附他,就叫做逆。现在,大王要奖赏奉承你的小人,还命令官吏必须服从,这样一来,是使一国之君失去为君之道,臣下背离了职守。过去先王表彰所爱的人,是为了鼓励人们行善;惩罚所憎的人,是为了禁止暴虐之行。从前三代兴盛时,对国家有利的人受到君王的喜爱,对国家有损害的人遭到君王的憎恶。所以,明确了君王的所爱后,贤良之士才增多,明确了君王的所憎后,邪僻之人才消失,于是天下得到治理,百姓和睦安定。到了三代衰落下去的时候,君王行事安于简易,生活上却沉溺于享乐,对于顺从自己的人就喜欢,对于违背自己的人就厌恶。所以这时君王明确了所爱后,使邪僻之人增多,明确了所憎后,使贤良之人消失,这是造成百姓叛离君主、国家倾危的原因啊!大王不考虑圣王兴盛的原因,也不考察国家衰败的原因,我担心大王是违背施政之道。这样一来,实际上是使有关的官员不敢进谏,将会导致社稷倾覆,国家衰亡。”
景公听了他的这一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说:“都怪我不明事理,请按士师的意见办。”
后来,国内受赏的只有三人了。
齐景公是个很没有见识的人,他很喜欢任用那些搬弄是非、造谣生事的小人,使得无功者受赏,无罪者反而受罚。
晏子非常不满意,他求见齐景公,进谏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都敬仰圣人,都信服圣人的教诲,我还不曾听说过哪位贤明的君主听信小人之言而行使赏罚的。如今,我听说大王与身边的人议论为罪犯减轻刑罚的事,竟说:‘那些快死的人还要尽力享受,不委屈自己,我为什么要为了仁义的名声而放弃享乐,使自己的生活仅比罪人稍强一些呢?’所以大王宠信的人在城里横行霸道,朝廷的幸臣在地方上强取豪夺,执法官吏也无不鱼肉百姓。百姓贫病悲苦,奸邪的人肆无忌惮,掩饰罪恶,蒙蔽君主。因此,就是有至圣大贤,又怎么能胜过这些奸邪谗佞之徒呢?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忠良之臣常常遇到灾祸,受到伤害。”
晏子又说:“我听说,古代的士人,君主如果能够与之相处,就能得到他们辅佐,如果不能与之相处,则会失掉他们;士者能够与君王相处,便为君主做事,不能与君王相处,便自己隐遁而去。现在大王偏听谗言,不听正直之士的劝谏,无法与您共事,我请求您让我离去。”说完,他不等齐景公答应,就扬鞭催马而去。
景公急忙派韩子休去追赶晏子,替他传话说:“我不讲仁义,不能听从先生的教诲,以致弄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先生辞官后要去哪里,我也将跟随到哪里。”
晏子听了这些话,就掉转马头,返回了宫廷。他的仆人非常不理解地问道:“您刚才为什么急匆匆地离去,现在为什么又急匆匆地返回呢?”晏子说:“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大王悔悟得太深切了。”
像晏子这样的人,在中国历史上是很多的,如清朝嘉庆年间的吴熊光,也是这样一个人。
清朝的嘉庆帝曾到盛京(今辽宁沈阳)祭拜祖陵,在回京时驻跸夷齐(伯夷、叔齐)庙。他召集随行的大臣吴熊光及戴均元、董诰等人,谈论一路上的风景和观感。嘉庆帝十分感慨地说:“有人说,通往盛京的道路崎岖不平,十分难走,沿途更没有什么好的景致值得观赏。可是朕这次巡到盛京祭拜祖陵,所经之处不仅路途平坦,而且沿路风景极美,真是人言不可全信!”元老重臣吴熊光几乎未等皇帝说完,就抢先说:“皇上这次巡幸,主要是为了瞻仰太祖、太宗皇帝当年创业的遗迹,不忘当年创业的艰难,要子孙后代树立不忘先人、恪守祖制的榜样,难道只注意沿途的风景吗?”这话弄得嘉庆帝感到十分没趣。
一会儿,嘉庆帝觉得不甘心,总想找个话题挽回面子,又问吴熊光说:“朕在南巡时去过苏州,那里的风景真是天下无双。”嘉庆帝心想,这次你再也不能说我不应该看古代社会风光了吧。谁知吴熊光回答说:“皇上先前在苏州看到的,不过是用剪出来的绢花布置的,那是专供您一人观赏的,不是什么自然美景。苏州城外的虎丘可以称为名胜,但那不是自然风景,而是一座大坟墓。苏州城中的街道都临河而设,河道狭窄,各种船只集结在一起,每到午后,热气上升,臭不可闻,哪里有风景可言?”
嘉庆帝没有想到他居然又说了这些,让自己更加没趣,有些不快,不禁反驳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父皇(指乾隆皇帝)为什么六次驾临苏州呢?”众大臣听到这里,都知道皇上不高兴了,很多人向吴熊光使眼色,让他不要再扫皇上的兴,而吴熊光对此不加理会,叩头说:“臣从前曾陪同皇上谒见太上皇,记得太上皇说过这样的话:‘朕治理天下六十年,没有大过失,只有六次南巡,是扰民之举,是害多于益的事情。将来的皇帝(指嘉庆帝)如果提出南巡,你作为朕之特别选拔出来的大臣,如果不作谏阻,那就是辜负了朕的期望了。’先皇的悔悟之言,今天犹在耳边,希望皇上牢记在心,对于出巡之事,还是要谨慎从事。”
嘉庆帝听了,怏怏不乐,但也没有办法。
【评议】
为什么说晏子仅达到了君子的境界呢?道理很简单,就是因为晏子没有像管仲那样辅佐齐王使国家兴盛强大,没有在文化上做出像管仲那样的贡献,仅仅是齐国的一个忠臣、良相而已。吴熊光恐怕还赶不上晏子,他仅是忠臣、诤臣、正臣,最多再加上能臣,但吴熊光并没有达到晏子的高度,也就是说,在个人的道德修养方面,吴熊光也许有很多值得称道之处,但作为朝廷重臣,其作用是不能与晏子相比的,更不用说与管仲相提并论了。看来,无论是仁人还是君子,其评价标准不仅要看个人的道德修养,还要看个人的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