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如何做好领导,这是古往今来我们一直探讨的一门大学问。有人认为应当用法家的方法,以法治国,以法治人,认为万事有了规矩才可施行;有人认为应当用儒家的思想,以仁爱为本,本立而道生,道生则万物自然运行;也有人主张用道家的策略,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当然,也有人主张儒、法兼用,或是阳儒而阴法。但在这众多治国、治人的策略中,给人以尊严,恐怕是不容忽视的,也是在现实中行之有效的。
【事典】
晏婴路过中牟这个地方,看见一个衣着褴褛的人在路旁休息,看上去像个君子。晏婴就问他说:“您是什么人呢?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那人说:“我叫越石父,我是人家的仆人,在中牟给人做劳役,出来干完活正准备回去。”晏婴问:“您为什么要给人家做劳役呢?”越石父答:“因为挨饿受冻,无法摆脱,所以做了仆人。”晏子问:“您做多久了?”越石父回答说:“已经三年了。”晏子说:“可以把您赎回来吗?”越石父说:“可以。”于是晏子让人解下左边拉车的那匹良马,给越石父赎身,并让他坐上自己的车一起回到了齐国。
晏子到了家,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就走了进去,越石父十分气愤,要求与晏子断绝交往。晏子派人对越石父说:“我过去不曾与先生交朋友,您做了三年的奴仆,今天我见到您,就把您赎了出来,难道还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您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和我绝交呢?”越石父回答说:“我听说,士人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委屈求全,而在知己者面前挺直腰板,因此,君子不能因为对人有恩德就轻视人,也不能因为别人对自己有恩德就低三下四。我给人家做了三年的仆人,是因为没有人了解我,先生赎我出来,我认为先生真正了解我。我才与您一起乘车,当时您没有对我表示谦让,我以为您忘记了。刚才您又不与我告辞就进去,这和拿我当仆役就没有什么差别了。既然我还是仆役,就请您把我卖掉吧!”
晏子听了越石父的话,从家里出来与他相见,说:“刚才我只看到您的容貌,现在我看到了您的内心,反省自己言行的人不牵扯别人的过错,注重实际的人不计较别人的言辞。我向您道歉,您不要抛弃我。请您允许我改正错误。”于是,晏子下令洒水清扫,改备宴席,以隆重的礼节接待越石父。越石父不愿意接受,说:“我听说,再恭敬也不能在途中安排礼仪,礼仪再隆重也不能上下不分。先生接待我的礼节太重,我不敢承当。”于是晏子就把越石父当做上客来接待。
后来,越石父成为一个非常著名的人物。
只有给人以尊严才能真正得到人心。如果晏婴这样的古人像现在一般人那样对人的使用只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或是打一巴掌揉三揉,把人的尊严都给弄没了,不要说当齐国的国相,就是一个乡长也是当不长久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有容人的度量就必须有容人的资本,如果是一个才智不高的人,搞武大郎开店,那就不行了。当然,有人会说,现实中的多数人恐怕都没有什么尊严感,你给他尊严,不如用法律去约束、用财货去利诱他。是的,孔子也说过,“君子怀德,小人怀刑”,意思是说君子感念恩德,小人恐惧刑罚,但我们说的是一种管理人的思想和原则,并不是要教条地运用到现实中,并不排斥对现实中人具体情况的具体分析。如果没有这种思想和原则,那么,我们的世界可能是一片专制与暴力的黑暗。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是千古以来知人、用人经验的经典性总结,是万古不易的真理,同时,也是人追求实现自我尊严的表现。但是,要想真正做到“知己”,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晏婴算是一位十分有学识、有水平的人了,甚至在当时的各个诸侯国中都没有人能够超过他,但他对识人之难也屡屡发出慨叹。
齐国有个叫北郭骚的人。他靠编织捕兽的网具、打草鞋来赡养母亲,但还是不够,他就亲自登门去见晏子,对他说:“我仰慕先生的仁义,愿向先生乞求一些能养活老母的东西。”晏子派人从仓库里取来钱和粮食送给北郭骚,北郭骚谢绝了钱财,只收下了口粮。
过了一段时间,晏子被景公疑忌,他觉得不能在朝廷待下去了,决定离朝廷出走。路过北郭骚家门口时,晏子向他道别。北郭骚沐浴更衣,郑重地与晏子见面,问道:“先生将去哪里呢?”晏子说:“我被大王猜疑,打算出奔逃亡。”北郭骚说:“请您好自为之。”当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晏子坐在车上长声叹息说:“我落到出走的地步,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我实在对士人太不了解了啊!这能怨谁呢?”
晏子走后,北郭骚立即行动起来,他找来自己的朋友,对他说:“我很敬重晏子的仁义,曾向他乞讨养活老母的东西。我听人们说,对能够供养自己双亲的人,应当亲自替他担当危难。现在晏子被大王疑忌,我应该用生命来为晏子表白。”说完,他穿戴整齐,让朋友拿着宝剑,手捧竹筐,跟在他的后面来到宫廷。他恳求通报人说:“晏子是天下有名的贤人,如今他被国君猜忌,要离开齐国了,齐国必定要因此而受到损害,与其看国家受到损害,不如去死掉。我愿用自己的头颅向大王进谏,表明晏子的清白无辜。”接着又对自己的朋友说:“请把我的头装入竹筐之中,送给国君,表明我的请求。”说罢退下,马上就拔剑自刎而死了。
他的朋友把北郭骚的头装进竹筐,对通报的人说:“这就是北郭先生,他为国家的事情而死,我现在要为他而死。”说完也拔剑自刎了。
景公听说后,大惊失色,亲自坐上驿站的马车去追赶晏子,一直追到郊外,才把晏子追上,请他回国都。晏子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景公回来。听说北郭先生以他的生命来为自己表白无辜的事以后,晏子连声叹息说:“我晏婴的出奔逃亡,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我更加对士人不了解了!”
晏婴两次关于对士人不了解的自我检讨在今天看来可能觉得是谦虚甚至是矫情的,而在当时却是真诚的,也是充满了哲理的。第一次检讨是说自己识人不明,错把普通的人当做士人,像这样的水平难道还应该辅佐国君,在宫里继续待下去吗?第二次检讨是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就更没有资格辅佐君王了,被君王怀疑,离都城出走,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总之,是自己的修养和水平还没有达到应有的境界。别的先不说,晏婴的这种联系政治检讨自我、剖析自我的精神是惊人的,恐怕也是我们身上所缺乏的。
【评议】
为政之道在于给人以尊严。上面的例子从表面上看主要说明对人的了解是多么的不容易,而在深层次中还透显出比了解士人更难的东西,那就是对士人的尊重。古人说,上有尧舜之君,则下有尧舜之民,善于用人,则盗跖亦可为忠信之人。其实,这里所讲的并不仅仅是单纯的用人方法,更不是所谓的驭臣术、牧民术,而是一种思想、一种原则。古人在这方面的经验已经相当成熟和丰富了,他们早已懂得,要想用人,就必须尊重人,使人真正具有尊严感,如果有人还没有明确的尊严感,就要想方设法地帮助他们树立尊严感。
其实,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也是人追求自我尊严的一种表现。
只要有人类存在,就会有志趣、爱好、观念的差异,这些差异是任何时代和任何理论都无法抹煞的,就必然会出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现象,“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也就成了一条永恒的规律,也可以说是基本的人性之一。因此,尊重这些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尊重人的个体情感,就是给人以尊严。当然,当这些所谓的“尊严”与基本的社会秩序和道德观念发生冲突时,首先要尊重的,又应该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