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又过了四五日,韩漠坐等韩玄昌的消息,可是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非但连见韩玄昌一面都难,就连大宗主那边的反应也是没有半丝消息。
韩玄昌日理万机,韩漠也不好去打扰,但是想到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海上贸易的事情没有丝毫进展,心中说不出的郁闷。
柳如梦倒是一个懂事的人,虽然伺候人的事儿做的很粗糙,但却也很用心,似乎是看出韩漠心情不好,并不太过打扰,到后来韩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写了两篇聊斋故事送给柳如梦,又说些奇闻怪事,相处的算不上亲密无间,但也很是融洽。
到第七日黄昏时分,韩伯终于过来传话,只说东府那头大宗主寻他去说话,让他速速赶过去。
……
韩漠当然知道大宗主找他有什么事情,心中先是兴奋起来,看来父亲已经对大宗主说过海上贸易的事情,而大宗主竟然破天荒地为了韩漠的事情召开难得的长老会议。
韩漠知道,如今除了大宗主,族中共有七名长老,那都是老的成精的人物,也是整个韩族制度的规定者和裁决者,除非涉及到韩族前途或者安危的大事,轻易情况下,这种族会是很少召开的。
大宗主代表着韩族直系,而其他七名长老代表着韩家如同枝叶般的旁系,八位老者汇集在一起,也就代表着东海郡整个韩族大大小小两万多人,对于拥有将近四十万人口的东海郡来说,两万多韩族人绝对是其中的主导力量。
但是兴奋过后,走在通往大宗主那间阴冷书房的道路上,韩漠却冷静下来,感到一股压力从头压下来。
他发誓要做成这件事情,为了韩族的未来,为了海上人,更为了自己而坚定地去完成这件事情,但是族会这一关如果过不了,那么自己的一切想法也就付诸东流。
走进大宗主的书院,韩漠已经瞧见宽敞大气的书房中点起了灯火,门前站着一名老奴,瞧见韩漠,急忙迎上来,恭敬道:“五少爷,大宗主和几位长老正在等候。”
韩漠点点头,抬步进去,穿过那条堆满书架子的走廊,来到大宗主那间宽敞却阴暗的书屋前,恭敬道:“小五求见大宗主和各位长老!”
屋内很静,只听大宗主咳嗽了一声,才沉声道:“进来!”
韩漠小心翼翼推开门,扑鼻而来的就是大宗主屋内数十年不变的檀香味,屋内点着两盏灯,却依旧昏暗的很,大宗主坐在正座,而案下左右都摆放了七八张太师椅,一群神情肃然的老头儿都坐在椅子上,气氛看起来凝重的让人透不过起来。
韩漠回身关上门,上前一步跪倒:“小五拜见大宗主!”然后向四周抱抱拳:“见过诸位长老!”
韩家注重长幼有序,尊敬长者,所以韩漠虽然是直系子弟,还是向诸位长老请礼,而诸位长老自然也不敢怠慢,也都拱手还礼。
“起来吧!”大宗主神情肃然,没有一丝笑意。
韩漠起身,心中却颇有些压抑,这屋子里的八个老头加起来四百多岁,自己前世今生两世为人,也不过四十多年的见识,以四十对四百,饶是他平日里冷静自若,此时也还是有些紧张。
“让你过来,你也知道是什么事情。”大宗主声音低沉而缓慢,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七位长老不辞辛苦,聚集于此,也就是将你的事情当做大事来看。你已成年,是韩家子弟,既然有事想做,我们做老一辈的自然不会阻拦,也会给你说明情况的机会。在座诸位都是见多识广深谙世态的长辈,所以要做什么事情,还是要有大家伙儿商议来办!”
韩漠恭敬道:“小五明白!”
大宗主点点头,道:“具体的事儿,我已经和诸位长老说明。你的事儿,一是要开海路,二是要从公中支取两万两银子,是这样吧?”
韩漠虽然垂头很恭敬,但是眼观四路,看到大宗主在说“支取两万两银子”的时候,诸位长老的神情都很不自然,心中顿时一紧,回道:“是!”
大宗主咳嗽一声,扫视了诸位长老一眼,才淡淡问道:“诸位有何意见?”
众位长老先是一阵沉默,书房内的气氛沉闷的让人透不过起来。
两盏灯火下,长老们一个个花白胡子,表情或平静或僵硬,显得都颇有些诡异。
“五少爷。”良久,左侧最上首的一名长老咳嗽两声才问道:“你可知道,世家不从商这个规矩?”
这位长老分管的族人最多,在诸位长老中的威信也最大,仅次于大宗主,所以由他开始询问,也属正常。
韩漠知道,这位长老叫韩天赐,那是古板的老古董,素来将条条框框的规矩视为人之根本,是个极难说话的人物。
“知道!”韩漠平静回道。
“既然知道,五少爷身为世家子弟,身份尊贵,却为何要违了规矩去经商?这要是传出去,只怕韩家的脸面有些不好看。”韩天赐缓缓道,声音也是低沉的很。
韩漠淡淡一笑,道:“小五要打通海路的目的,乃是为了不浪费我东海郡的地势之利。一旦海路打通,不但海上人可以更好地约束,而且会给家族带来巨大的利益,这是小五的初衷。至于世家不从商,小五深知其理,也知道若是传扬出去,对我韩家的名声确实有些损害,所以小五已经设想好,会请信得过的外人出面开间贸易行,一切的生意往来都是以贸易行的名义去经营,与我韩家没有半点瓜葛。”
“即使是以贸易行名义经营,但是五少爷毕竟是幕后之人,这……这还是和我韩家有联系。”韩天赐正色道。
韩漠心中暗骂这个老家伙思想固执,顽固不化,但面上还是恭敬道:“长老所言甚是。不过小五深知,各大世家虽然明面都没有从事商业,但是私下里恐怕都有些动作,我韩家若是滞于人后,以后未必不会受制于人!”
其实这道理大家应该心知肚明,韩漠也本不想说的太白,但是老古董既然顽固不化,他也只好开诚布公,在做都是韩族人,虽然脾性不一,但是对于韩族的忠诚却是无可怀疑的,所以他也不怕说这种话。
大宗主咳嗽一声,道:“小五,不得胡言。”
韩漠忙道:“是,小五失言,大宗主和各位长老勿怪。”
虽然韩漠话糙,但是在场的都明白,理儿是那个理儿,都说世家不从商,实际上哪个家族没有暗中的生意,即使是韩家,在东海郡也有暗中操纵的买卖。
“五少爷,以商贸行的名义经营,倒也无可厚非。”又一名长老道:“不过这海上贸易莫说我韩家,即使是整个燕国,甚至于整个中原四国也都未曾尝试过,其中的风险可说是难以预测。海上人虽然与我们韩家祖上有渊源,但是百年来,毕竟不是一条心,而且匪性难驯,谁能保证他们会真心为韩家办事?另外那南洋诸国我们也未曾接触过,他们是何性情我们不得而知,其风土人情亦是一片空白,就这样贸然带着大笔财物过去,难保他们不生窥觊之心,其间风险,实在太大,五少爷三思才是啊。”
他这话说完,诸位长老纷纷附和,倒是大宗主半眯着眼,冷眼旁观,不置可否。
韩漠心中冷笑:“我一个年轻人都有魄力一试,你们这些老古董反而推三阻四。”面上却依旧含笑道:“小五以为,这天下间不管任何事情,都会有第一次,都会有尝试。我韩家祖上天涯公,难道会知道凭借几条船下海就能成就一番霸业?但是天涯公英雄壮志,不在乎面前的艰难险阻,毅然而然杀官下海,闯出一番天地,若是他不去试一试,我想也就没有如今我们韩家的繁华吧?是以,小五认为海上贸易是可以一试的。至于说到人心,匪性散漫,外邦难测,这都是事实,但是人性之中,只要有利益,很少有人会拒绝,海上人如今生存都成问题,我们给他一条活路,他们感激都来不及,难道会因为一些眼前之利而断了日后的生计?南洋外邦,不过一些小国而已,我中原文化博大精深特产丰富,种类繁多,他们求而不得,我们送上门去,难道他们会因为区区几万两银子的货物就和我们中原文化决裂,为了蝇头小利就断绝日后的交易?小五认为不会,只要有利益,大家都会往长远看,都会希望利益越多越好,所以小五愿意赌,也相信值得一赌!”
他侃侃而谈,笑容可掬,声音也很恭敬,却无丝毫畏惧之色,而且道理铿锵有力,长老们对这个韩家小辈倒是生出几分钦佩,而大宗主的眼角,竟是划过他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那五少爷可想过如何置备贸易的货物?”有人问:“那可不是小数目,而且真要开通海上贸易,可不是区区东海郡的货物便行。我东海郡靠海,特产无非也是海物,南洋诸国也靠海,自然少不得相同的东西。所以我们真要得到南洋诸国的认可,就必须带去他们未曾见过的货物,那就包括庆国,魏国甚至是南风国的货物,五少爷难道以为能够凑齐?”
“找庆商,找一个可以信任的庆商!”韩漠一言以蔽之。
“找谁?”有人问。
韩漠笑笑道:“这个小五会安排,诸位长老放心就是。”
“庆商奸诈,要找到一个能够信任又有庞大财力和实力的,那可不好找。”一名长老抚须道:“采购四国之物,还要收购南洋货物,没有庞大的财力和实力可不成。”
韩漠微笑道:“小五知道,若是没有这样的把握,小五也就不敢劳烦诸位长老商议了。”
他此时忽然觉得,这个关少河还真是像老天爷送给他的一样,否则何处去找这样一个合作伙伴?
“前面所说,五少爷或可都有考虑,但是有一件事情,五少爷却不知可曾考虑清楚。”韩天赐沉默良久,终于道。
韩漠皱起眉头,见韩天赐一脸的肃然,问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