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风雨沧海之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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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1950年,樊沐野带领部队奉命在豫南修整。他万万没有想到,组织上分配的任务竟然是种地,产粮。他怎么也想不通,论起战斗力,他的军是最能打的,这几年立下的战功,用火车皮都拉不完。樊沐野寻思: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仗还没打完就歇着呀?他搞不懂,手下更搞不懂,副师长毕雄辉来找他解释清楚。

“四野在南海,二野打青藏,一野江赣剿匪......人家都有仗可打,就我们拿着锄头刨地,这是娘们儿干的事儿呀!反正我是想不通!”毕雄辉一进门,还没坐下就一通说。他曾是樊沐野的勤务兵,炊事员出身,嗓门大,脾气急,与樊沐野说起话来向来很随便。

“我还想不通呢。我跟谁说去?耪地怎么了?又不是没干过,发什么牢骚?”樊沐野正在抽旱烟,猛吸了几口说。

“我看不错,没粮食吃怎么打仗?”樊沐野一边说一边摆手,示意他坐下。毕雄辉在椅子上坐下,低着头直搓手。一位勤务兵听到来了客人,撩门帘进来,拿起暖壶倒水。毕雄辉一看,小伙子面目清秀,非常机灵的样子,还戴着副眼镜,貌似挺有文化。不认识,知道他是新来的。正要问,樊沐野已经开始给他介绍:“这是新来的勤务兵涂成,是东北人,他哥嫂都参加过抗联。”又对勤务兵说:“这是毕副师长,你不是天天嚷着想打仗么?以后跟他吧,我看你们两个倒是一样的脾气。”

“这倒好,把刀枪剑戟都铸成耕地的犁铧了!”

“我也有想法,可上级的命令自有缘故。听说上港都闹粮荒了,可豫南的粮食却运不出去,派我们来是有原因的。”

“对,我们虽然没有汽车火车,可我们有独轮车呀!一样能运到上港去。”

“广播上不是说了吗,共和国成立了,和平鸽飞来了,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不是消灭多少敌人,而是产多少粮食?”

“是啊,我们的所有东西都是上面给发的,战士们都说,这回该给发个老婆了。”

“别着急额,老婆总会有的,仗也还有的打,他们不是扬言要在八月十五打回上港吃月饼吗?”

“白日做梦!他们再也回不了大陆了,除非统一。”

正在这时,电报员急冲冲的走进来,把一份加急电报送到樊沐野手中。樊沐野打开一看,立刻笑逐颜开:“我们又要保家卫国了,东北边防军!”

“东北边防军!这回离家可近了!”涂成拍着手,兴奋地说。

樊沐野率部赶到东北,也只是一周之后的事儿。他带部队绝对有一套,打仗行军那没得挑。军令如山,樊沐野当然不敢怠慢,极速安排妥当;一时间犁锄入库,牛放南山,马也没带一匹,一溜烟的火车,火速赶往集合地点。可部队开到中朝边境,樊沐野又蒙圈了,这哪是保卫边防的架势?电报和电话命令一个接着一个,都是加急加急加急!特急特急特急!绝密绝密绝密!先是把所有的部队标识全部撤掉,一个不留!樊沐野不信,还与司令员通话:“司令员,全都撤掉吗?那不成民兵了么?”得到的解释没有,答复也只一句:“你哪儿那么多废话?执行命令!”

直到后来,都让用日本枪,穿朝鲜服装,突击学习简单的朝鲜语,樊沐野才渐渐明白了上级的意图:这是要真的入朝作战了!然后,一波波的动员会潮水般地涌来,从军官到士兵,都被满满地打了鸡血,大家都变得义愤填膺,“抗美援朝”四个字,被迅速灌输到每个人的脑子里。

“八国联军欺人太甚,这回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这是毕雄辉做战前动员时说的。没那么多的闲工夫,没那多废话,这些动员都是在火车皮里做的,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换上冬装。一切都在深夜,在秘密之中进行,如同夜色中安静流淌的鸭绿江。根本不像某些电影中所杜撰的那样,没有锣鼓喧天的欢送,没有亲友相送、纵横飙泪的离别。什么都没有,只有战争开始之前的静默与悲壮:“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出发前,只有极少数指挥员知道此事。涂成果真央求樊沐野,要下部队去,樊沐野让他去给毕雄辉当警卫员;毕雄辉却嫌他书生气太浓,让他直接下了工兵连。这回涂成可累草鸡了,第一次体验到了战争的艰苦和严酷。白天撤回,晚上铺设,浮桥铺设的难度和工程量可想而知。许多活儿都需要在水里完成,涂成的皮肤被河水泡得浮肿溃烂,但他还是咬牙挺了下来。而且,为了不让敌人发现,这活儿只能在晚上干,黑白颠倒、乏困难耐。有的战士,实在熬受不住,竟然站着就睡着了,一头栽进水里......就这样,四十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朝鲜,隐藏在崇山峻岭之中。而这一切,联军还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他们错误地认为,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新生国家,西有暴乱、南多流匪、中有残敌,如何能有开战之勇气?直到第一次战役结束时,他们仍认为对手只派出了小股部队前来应付差事。涂成在工兵连待了没多久,就碰上了樊沐野视察,他见涂成干着架桥这样的粗活,立刻急了:“这怎么能行,大小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快去师部吧。”还把毕雄辉喊过来一通数落。毕雄辉摸着后脑勺说:“我这不是想让他在基层锻炼一下吗。”“你这叫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樊沐野大声说。

朝鲜半岛的寒冷气候非常特别,堪比东北地区的极寒天气。敌人完全掌握了制空权,部队只能白天隐蔽,晚上行军。夜晚寒气逼人,战士们苦不堪言,部队一入朝就出现了非战斗减员。樊沐野强调,要在部队内部大力开展老带新、强帮弱的互助活动,尤其是对随军入朝的女同志,要给予特别的照顾。?连长立即贯彻上级指示,要求每两人组成一个团结战斗的互助组,不仅在行军战斗中要互帮互助,而且宿营时要相拥同眠、共御风寒。连长看了看科里唯一的女兵梁家燕,盯着涂成说:“你和她组成一个互助组。”听到连长的吩咐,涂成脑子一下子就懵了:“我和她互助?她可是个女兵哎!那宿营时不就要一起睡吗?”连里的男兵“轰”地一声炸了锅。连长揪住涂成的衣领说:“想什么呢你?告诉你,这叫革命需要,战斗互助。小屁孩,还敢质问我,想造反啊?”又温和地说:“入朝以来,指战员们大都远离村庄宿营,疏散隐蔽在山林之中。为了防寒,我们都是好几个人挤在掩体里,抱成一团,相互腿靠腿、背靠背,再搭伙盖上夹衣,最后在头上严严实实捂上雨布,才能勉强抵御风寒。但这几天,梁家燕是一个人睡,尽管大家帮她铺了厚厚的干草,又给她多盖了一条军大衣,仍然不顶事,她还是冻得发抖,这样下去是会垮掉的!”?连长的话让周围起哄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说:“连里给梁家燕做了工作,让她看在你年少体弱,又拖着一条伤腿的份上,发扬阶级友爱,跟你结成‘团结互助二人战斗组’,不仅在行军战斗时关照你,而且到达宿营地要抵足同眠,共御风寒。人家姑娘都同意了,你还在这里拿什么架子?”涂成懵了,垂着头,半天都没开腔。?又走了40多公里,其他战友放下背包,刚咽几口炒面就呼呼入睡了。战友们如兄弟一般,相拥而眠,互相取得一些温暖。涂成在连里年纪最小,梁家燕比涂成年长5岁,算得上是老大姐了,这也是安排涂成和她一起的原因。可虽然年龄差很多,毕竟都是两个未婚青年,这样互助算什么事呢?涂成还是想不通,就近找了一处避风的岩坎子,用膝盖托着军用皮包做起统计报表来。?“你这小家伙,道理讲过了,你还腻腻歪歪地找借口逃避,难道陪自己的阶级姊妹睡睡觉取取暖就失去人格尊严了么?何况,你们是和衣而眠,众目睽睽,有什么不好意思?”连长说着,又甩过来两件夹大衣,严肃而亲切地瞪了涂成一眼。涂成没折了,硬着头皮钻进洞里。梁家燕见他害羞的样子,反而更放松,她笑了笑,给涂成让出一块地方说:“兄弟,过来吧,寒冷现在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让我们来共同战胜它!”

涂成又被派到了侦察连,这回更是个苦差事。这时候的朝鲜半岛已经像是一锅滚沸的热水,到处水深火热。第一次战役中,涂成所在的连队,侦查到前方有一个美军的黑人团。毕雄辉不摸底细,不知道这些个皮上涂满墨汁的军人,到底战斗力如何。他们向樊沐野请示,樊沐野开始还信心满满:“你犹豫什么?打他个狗娘养的。”后来,架不住参谋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说黑人个子高力气足,拼起刺刀我们肯定会吃亏。樊沐野也有点儿底气不足,把这些情况向志司汇报,使得志司的最高指挥官也改变了态度,因为这第一炮,一定得打好!重新作出了部署,樊沐野又指示毕雄辉:“等主力部队上去再打吧,我们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要保证首战必胜。”其实哪有什么黑人团,那里只不过是南朝鲜的一个营,等毕雄辉打进去,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战役结束后,虽然主要责任不在樊沐野,他还是因为贻误战机而被痛批,还被扣了个右倾主义的帽子。最高指挥官不仅没和樊沐野握手,还在最后的发言中说:“老子别的本事没有,斩马谡的本事还是有的!”

此时,朝鲜的天气更冷了,涂成他们没有冬装,部队非战斗减员严重。涂成的脚被冻伤,解放鞋与皮肤粘在一起,脱都脱不下来。他们晚上气温最低时不敢睡觉,因为若睡着了,就可能再也醒不来??与此同时,掌握了完全制空权的联军狂轰滥炸,不放过任何可以隐藏部队的掩体。部队伤亡很大,就连志愿军的最高指挥部都未能幸免,也遭到了汽油弹的袭击。主席的儿子,献出了自己年轻宝贵的生命??

涂成他们被迫过上了昼伏夜出的生活,白天睡觉时,为了不被敌机发现,他们也必须钻入山洞草丛,再盖上铺满了雪的树枝??晚上行军,不准开汽车灯,不准打手电,戴眼镜的也得把眼镜摘下来??唯一的亮光就是月色??凭着顽强的意志,涂成他们硬是挺了过来,他们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中,完成了一个又一个艰巨的任务。他们翻山越岭,在茫茫的林海雪原里穿插行进,他们炸桥、奇袭,夺取制高点,一夜之间走了一百多里路??樊沐野的铁军在第二次战役中大放异彩,他们长途奔袭,像一把尖刀,插向敌后,封住了敌军的退路。志愿军布下的口袋阵里,装满了惶恐不安的联军。樊沐野的部队,正是封住了这个口袋的绳索。美军的机械化部队受阻于这条狭长路段,不能展开,战场形势瞬间发生了逆转。

樊沐野率部队参加抗美援朝,打出了国威军威。涂成最后在上甘岭那场战斗中身负重伤,下巴被美军的炮弹片给掀掉了,当场昏死过去,被抬下山去。部队领导以为他阵亡,给他记了功,还给他家里发了烈属证。等涂成醒来时,他已经躺在战地医院,和部队失去了联系。上甘岭之战,战功赫赫的涂成已经晋升团长。负责运输弹药的战士扛来2箱手榴弹,顺便送给涂成一个苹果。就这么一个苹果,全连转了几圈吃不下去。那会儿,因为喝不上水,战士们口干得话都说不出来,步话机话务员急得自己打自己嘴巴,为的是打出血,用来滋润喉咙,以保证能够与上级联系。涂成先让话务员吃,他用手掂了掂,传给通信员,通信员又传给司号员,直到卫生员梁家燕,大家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吃,应该让给更虚弱的同志。最后梁家燕把苹果硬塞给了伤员。?在严酷的战争环境下,几乎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当时不仅出现了如涂成和梁家燕“男女战士相拥而眠”的故事,还出现了梁家燕“用嘴“为重伤员排尿”的故事。在上甘岭战役中,来自京城郊县的梁家燕在坑道中护理着20多名重伤员。有的伤员嘴巴化脓,不能咀嚼,她便先把饭嚼烂,一口一口地喂;一名腹部重伤的战友,解不出小便,她想办法为这位重伤员排尿……这样的事情,在平常是无法理解的,但是,为了救人,什么都无所谓了。?后来,梁家燕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依然十分激动:“那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救命要紧。”“我就想着,算了,死都不怕,我还怕这个!抢救兄弟比什么都要紧!”后来,那个被救的伤员流着泪说:“你比我妹妹还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