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风雨沧海之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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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高楼聊引望 杳杳一川平

自从与方略私定终身,温良涌心花怒放,只等着方略骑着马、挂着红花,用八抬大轿来娶她。但那个年代,事情往往并没那么简单,很平常的事情变成了奢望。温天化也每日唉声叹气、忧心忡忡,他的担心不无道理,随着民族危亡日益加重,老百姓无一幸免,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就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维持,更别说婚丧嫁娶之类,根本顾不上想,都过得稀里糊涂。镖局的生意也江河日下,再没了往日辉煌。温天化养活不了那么多人,逐渐把众徒弟都安置回家,只留下几个最得力的。现在,就连土匪都玩起了火铳,用刀枪棍棒去打打杀杀,已成为历史。温天化接活时也不像先前,什么都敢接,也得仔细评判得失,计划风险,否则就会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到后来,不仅活儿少得可怜,能走的路线也越来越少,这行当,真没法儿干了。但“无人敌”就咽不下这口气,没想过改行,他常说一句话:“我就死磕了!死也得死在走镖的路上!”可这一家老少,吃穿用度,真不是小数目;几年下来,过去的家底儿眼见就快消耗完!温天化没想出别的法儿,只能多接活,多难的活儿,多便宜的酬劳也接,要说这是在拿命换钱,那一点儿都不过分。他自己还说:“谁让咱赶上这世道了呢?不玩命,也得死于非命!”

这不,这趟西川的活儿,虽然远,而且路不熟,温天化也接了。主要是人家给的钱太有诱惑力,而且先预付一半酬金;这一大家子人,太需要这笔钱了。活儿肯定接,没折,可接上了,温天化却犯了愁,人手不够,怎么办?盘算来盘算去,加上十来岁的儿子温良涌,还缺一个。这时兵荒马乱的,谁愿到那远的地儿?原来的武师早联系不上,时局如此动荡,人们都自顾不暇,哪儿找保镖护驾的?

正在这时,三女儿温良祝站出来了,还展示了偷学的拳脚。温天化早知道她有本事,仍眼前一亮,虽一百个不愿意,但实在找不着更合适的人,只好同意。为了瞒过主家,温良祝姐弟俩都粘上胡子,装扮成大人。不过,这主家还真好瞒混,愣没看出毛病。他是宣府的大财主,近几十年家财不旺,一家人为了躲避战乱,要到央金去投亲,央金那时是最繁华的茶马交易市场,又比较偏远,十分安全。吉家早年生意做得远,在央金有不少关系,正好可以利用。他们家人倒不多,一家五口带两个佣人;东西却不少,合用细软整整装了十多车。温天化如今也配了三杆火铳,又凭这么多年经验,敢接这么远活儿,心里还是有底气的,一行人烧了香、祭了祖,就出发了。

一路无话,这天终于到了西川境内。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真一点儿没错。最难走的路,就是西川的茶马古道。这段茶马古道又称陕康藏茶马古道,也就是“蹚古道”,据说始于汉代,由西陕商人与古代西南边疆的茶马互市形成。

行走间,山川河流虽雄奇壮美,但温天化却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感觉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温良祝姐弟俩却不同,他俩刚出门儿,觉不到危险存在。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道巨大峡谷。温天化见两侧山峰奇峻无比,谷内深不可测,观望了好久。但没其它路可走,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谷,走入其中,更领略到了它的峥嵘雄伟:天空变成了一条直线,只有大雁和雄鹰才能飞过;悬崖峭壁刀割一般,都是盆景里才可能出现的造型;迎客松被埋汰在浓雾之中,仿佛在做垂死挣扎,连手也伸不出;地上衰草连天,只有片片野柳丛生。一股阴风刮过,马车上的龙虎旗被吹得滋拉作响;野柳的树枝,也被拉成了满弓……

温天化心里一惊,这正是虎狼出没之地呀!正在这时,又听到布谷鸟的叫声,这种鸟的声音,至少能听出三种味道:年轻人会听到天然和纯真;中年人会听到成熟和热情;老年人一听,便是死寂和幽远了。温天化虽不太老,也听出了其中的凄凉。果不其然,树丛中人影晃出,几声火铳响起,几个同行的弟兄已然倒下。温天化带的马帮倒还训练有素,赶马人都蹲下身子,藏在马肚底下,以免受到伤害,劫匪们一般劫财不劫马,是此行的规矩。保镖们也都各自为战,三条铳尚在,与土匪们交上了火。温天化这几年专门苦练枪法,几番装填,已经结果了四个。他现在才后悔,真不该带来一双儿女,他们那么小,怎能撑得过这鬼门关?可那姐弟俩可不是孬种,乘劫匪换火药,早冲上去砍翻了两个,身手都不错,那么多年的武看来真没白练。接下来就是白刃战,温天化他们人少,已经无力护镖,只求自保。土匪们一拨围困,另一拨一阵疯抢,主要还是为了财物。他们见碰上的也是一帮硬骨头,当家的一声呼哨,抢够东西就撤了。温天化一盘点,损失还真不少,虽然弟兄们以死相拼,却有一多半死伤。主家那边,吉鸿亮虽想舍财保命,混乱中脖子上还是中了一刀,已经不行了,老爷子已经被惊吓而死,女儿中了流弹,只剩娘俩了。真可谓损失惨重,只有那些赶马人,部都毫发无损。

温天化扶起吉鸿亮,一探鼻息,已经没气。娘俩嚎啕了一阵子,温天化说:“嫂子请节哀吧,我们也尽力了。”温良祝和温良涌,忙着安抚镖局的弟兄,也是悲痛万分。掩埋了尸首,一队人马带着失落心情,又上了路。到了央金,交待整齐,温天化才带人回京。这一趟镖没挣几个钱,还折了几个弟兄,温天化下了决心,回去之后,死活也不干了。

那母子俩的处境更悲惨,死了男人不说,家产也没剩什么。央金的亲友见他娘俩一无所有,把他们安置到了美人沟完事。可怜二人无依无靠,后来母亲患病而死,孤儿被藏民抚养成人,由于他名字叫吉祥,就叫他吉桑,后来又改为桑吉,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藏族人名。临终时,那位母亲让儿子把那只战国红珠子掏出来,她想再看最后一眼。那珠子特别漂亮,通体黄中蕴红,上面的图案是一只大眼睛;背面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吉”字。母亲拉着儿子的手,颤巍巍地说:“吉祥,不要忘了,你是吉家的后人,你还有个哥哥名叫吉星,过继给了你叔叔,留在宣化,那是你唯一的亲人了!”说完就撒手人寰了。

央金城中,人口并不多,最著名的就是琼达家族和芦氏家族。二战中,央金的藏商琼达,开辟了印度经青藏直通川、滇,完全依靠骡马运输的陆路国际交通线。这条交通线可以与盟军开辟的“驼峰”运输线相媲美。琼达家族利用自己在印度和噶伦堡的商业机构,以青藏为转运中心,先后设立各类商号。从印度购进大批商品,克服艰难险阻,支援抗战物资达5亿美元。在琼达的鼓励下,商人们纷纷办货,分批送到央金;回程采办茶叶和其它商品,在央金掀起了支持抗战的热潮......

琼达嘉措和琼达都出生于央金,父子俩是最早参加革命的爱国人士,他们利用在国际上的商业链条,为组织提供后勤保障和活动连络。后来,他们获得了不同的信仰,琼达嘉措加入了国民党,琼达则辗转到了延兴,由于业绩突出,颇受领导层赏识。他虽然出身富裕家庭,一生却过着俭朴生活,没有任何恶习。他是建国前唯一长时间在国外工作或考察过的干部,精通多种外语,琼达的卓越才华和见识,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五四运动爆发时,琼达在武昌读书,参加了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到东北工作之后,他多次成功组织了工人大罢工。

战争年代,琼达家族收留了一个樊姓汉族女儿,取名金珠。金珠的父亲琼达嘉措,也正在这时,审时度势,投身于抗战救国的大潮中,他的信仰坚如磐石、坚定不移。他在紧要关头,离开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弃商从戎,参加了革命,由于他在国民革命中的杰出贡献和成就,以及在黄埔军校和西点军校的学习经历,他很快就被委以重任。

芦元贵正是芦氏家族的长子,与琼达家族是世交。芦元贵与金珠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发小,芦元贵从小特别就喜欢金珠,把她当成自己的媳妇。他俩同岁,元贵比金珠生日大,他们还曾吃过同一个奶妈的奶,感情深骛,就像是一对亲兄妹。芦元贵的曾祖父曾做过“佐领”,伯父是中医,他父亲熟读古籍,精通英文,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在政府担任要职。芦元贵的母亲,也是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他们住在央金的察院胡同。家族氛围充满了书香气,这种书香气息,影响了他的一生。然而身处乱世,他和他的家族同样不可避免地,被卷进了时代的漩涡中……

琼达的确是个传奇人物。这个身高力壮、性情豪爽的大汉,曾经叱咤风云,在创建革命根据地的岁月里,更是勇猛强悍、雷厉风行。那年,红军进入陕北,与西北红军主力会师,正当两军会师之时,国民党东北军已进驻延兴,气势汹汹地向根据地突进。东北军被推上“剿共”前线后,尚未与红军真正交手,并没有把这些看起来土里土气的部队放在眼里。他们行军时都不屑隐蔽,等于是大张旗鼓地前进。琼达针对东北军态度狂傲、气焰嚣张的特点,确定了佯攻、打援的作战方针。

琼达到周边勘察地形,心里顿时无比振奋,因为他看到莽莽草原上竟藏着一只大口袋—四周群山崛起,只留下了一个狭长入口。琼达俯下身来嗅闻一墩盛开的马莲,已经感觉到了一场胜利的来临。白云在蓝色的天幕里缓缓前行,在草原上留下了移动的云影;三只飞鸟,在天空中飞成人脸,山川清素,树木幽沉,一片凝静。“多么美好的景色呀?为什么非要打仗呢?而且是自相残杀?”琼达想到这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马莲旁边,是一簇簇不知名的小花,它们似乎都上着闹钟,在固定的时间里绽放,它们只知道绽放的时间,却不知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

琼达布置停当,静等鱼儿上钩。当东北军匆忙赶来时,恰好落入红军的伏击圈。此时,红军主力突然发起猛攻。部队在琼达的指挥下,犹如神兵天降,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琼达尤其善用骑兵。在他的调动之下,两个骑兵连早已悄然绕到敌军身后。号令一出,骑兵同时催动战马,踏起一片黄烟,真有万马奔腾的气势。骑兵们把身子藏在马头后面,冲入射程之内,先是一阵点射;之后便抽出长长的战刀,在空中挥出道道银光,充满了杀气。东北军早吓得魂不守舍,被骑兵冲得七零八落。他们虽拼死顽抗,但激战六个小时,该师两个团和师直属队已全部被歼,被俘获近四千人,师长和参谋长皆被击毙。这场大胜仗中,作为政治部主任的琼达并没有留在指挥部,而是来到了阵地前沿。当发起最后冲击时,琼达甩掉了上衣,挥舞着手枪,赤臂与战士们一道向敌人冲去。

他这种性格虽然打仗没问题,堪称一员虎将,但绝不适合担当政务。琼达个性太强,具有极高的权利欲,这影响了他的思想发展。他出身嘉绒贵族世家,又常年经商,这在当时是格格不入的。琼达起初也深知这一点,因此他在工作和生活中尽可能保持低调。战争年代,琼达与普通战士一样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并且只有两套衣服换洗,从不增加。他吃的是与普通战士一样的伙食,从不搞特殊。他在当时也算是大知识分子了,但在生活上却与普通工农一样,别人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