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伤,让叶晴足足卧床躺了十天。能下床的时候,手臂上的伤都好得差不离了。因为伤得实在严重,顾梓晟没敢带她回别墅,而是把她带到上次那处种满桂树的山间小院。每天吃的东西,包括汤汤水水一类的,都是顾梓晟事先跟丁丁的私房菜馆订好,再由乐东开车送过来。
十天后叶晴刚下床,就接到黎睿发来的讯息。趁顾梓晟不在的空当,叶晴一边在后院的桂树林里散步,一边拨通了短信里的座机号码。几乎是刚拨通,电话就被人接起,黎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虑,又有些严肃:“你受伤了?”
“嗯。”叶晴简略答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怎么弄的,我听说跟郝家有关?”
“准确地说,应该是跟你让我留意的那个接头人有关。”
手机那端,黎睿皱起眉:“KL?你已经见过他了?”
叶晴听到他说的正是那个人的名字缩写,微微一笑说:“看来你已经查到完备的资料,不需要我多说了。”
黎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酷:“叶晴,回答我的问题。”
两人相交至今,黎睿极少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而每一次他这样说了,叶晴都差不多以跟此刻类似的火爆语气回敬:“是!我身上的伤就是拜他所赐!满意了?”
黎睿大概也觉察到自己的态度不佳,口吻也跟着软下来:“小叶,我只是担心你。我们事先都没料到这次A国会派他来,这个人办事的本事也就五六分,可却是A国头号危险分子,现在不管咱们,连国际刑警都在通缉他。除了倒卖军火,这个人还涉及多起虐待以及谋杀案件……你,你有没有……”
“没有。”叶晴冷冷地说,“黎睿,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你把我派到这边,到底是让我搜集情报,还是只是拿我当个饵,抑或我只是枚棋子,是你们随时可以放弃丢掉的。”
“小叶!”黎睿听起来是真急了,“你现在身上有伤,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你不要胡乱猜测,这里面是有事情,可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既然你也承认有事,那不妨我们把事情摊开讲,也让我这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明白明白。”
“还不到时候。”黎睿叹了口气,“小叶,我承认,我瞒了你一些事,可这都是为了大局,对你,也不会……”黎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题一转问,“我怎么听说你现在的身份是顾氏企业接班人的情……情人?”
叶晴冷笑:“你刚才想说的是情妇吧。是,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你听说的那样。”
手机那端沉默片刻:“小叶,我需要跟你见一面。”
“这两天不方便。”叶晴冷漠地拒绝,“下个礼拜吧,看你有没有合适的安排。”
“我会尽早安排。”黎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小叶,一切小心。另外,那个KL,没有特殊情况,你尽量避开他。”
叶晴没有再言语,径直挂断了电话。
三天后,叶晴一身轻便的运动服打扮,走进S市城区街边一间毫不起眼的咖啡馆。咖啡馆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盛夏的午后,天气闷热,这家咖啡馆的冷气开得不足,装潢也有些老旧。店里稀稀落落坐着个把散客,还有人就着店里免费供应的冰水,大口大口吃着卤肉饭。
叶晴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服务员懒洋洋地递了餐单过去,叶晴看都没看,轻声说:“一杯绿茶。”
坐在对桌的男人说:“你现在能喝茶吗?还是换成果汁吧,这里有鲜榨果汁。”
服务生捧着餐单,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两人,叶晴头也不抬地说:“就绿茶吧,你要想喝你点。”
黎睿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很是无奈:“那就两杯绿茶。”
很快,服务生端着两杯饮料走了回来。S市是全国闻名的茶之故乡,即便是看起来再不起眼的茶楼咖啡馆,里面供应的茶水总不会错。叶晴看着玻璃杯里起起伏伏的鲜嫩叶子,眼皮儿都没抬,轻声说:“有什么事儿,说吧。”
黎睿穿着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裤,向来阳光的俊颜难得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皱着眉看着她:“叶晴,不要这样。”
叶晴嘲讽地一笑,抬起眼看向他:“放心吧。我对你是有些情绪,不过不会让情绪影响到我正常工作,这点专业素养我还是有的。毕竟,我也经过三年的专业培训,你就是不相信我,总要相信你自己的老师吧。”
黎睿看着她身上宽大的运动服,眉间褶皱更深:“你身上的伤……是枪伤?”
叶晴偏头看他:“你的人打听不到消息?”
“你这次受伤的原委我大概知道,可是这件事牵涉的人很多,即便在郝家和Q集团,所有人也都讳莫如深。”黎睿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叶晴,你的确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接触到Q集团的内核,但是同时你也把自己暴露在他们眼前。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所以,你的建议是?”叶晴轻抿一口绿茶,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黎睿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下什么决心,最终还是正视着叶晴说:“小叶,这是我个人的建议,跟上面无关。完成任务是很重要,但是也不能以牺牲你的人身安全为前提达到目标。我很早就说过,只要情况不妥,你随时可以提议退出。”
“我也很早就说过,我是不会退出的。”
“小叶!”两条英挺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黎睿突然抓住叶晴放在桌沿的手,“叶宇的死不是你自我放逐的借口!这次任务也不是你个人的复仇,你不能——”
“你放开!”叶晴几次试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最后干脆朝着黎睿低声喊出来,“黎睿你弄疼我了!”
黎睿松开手上的力道,跟着叶晴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她跟前,伸手摸向她的额头:“你怎么……”前后才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她已经满头是汗,脸上也苍白如纸,看起来仿佛马上就要晕倒一般。
叶晴扭脸躲过他的碰触,低声用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黎睿,你是我的领导,你有权指挥我的行动,但是没道理你连我的生活也要一起干涉。还有,不要总是拿叶宇说事儿。”她顿了顿,突然抬眼看向黎睿,那一刻,黎睿突然在她眼中看到了恨意,清晰深刻,没有任何掩藏。
叶晴看着他有些发怔的神色,翘起嘴角笑了出来:“你知道吗,每一次你们在我面前义正言辞地提起叶宇有多么了不起,叶宇死得多么英勇无畏,我都很想、很想像现在这样,看着你们。因为我特别想知道,被叶宇的亲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你们还说得出来那套冠冕堂皇的话吗?”
“小叶……”认识她三年,黎睿从没看过叶晴有过这样尖锐的眼神,一时甚至不知该说点什么。
“叶宇是个警察,是你们的同事,但他首先是我的弟弟,是我父母的儿子,是某个你们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女孩儿的爱人。你怎么知道叶宇死的时候没有任何遗憾?你怎么知道叶宇死的时候不会害怕?他死的时候只有22岁!”叶晴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簌簌落下,如同夏日雨夜滑落房檐的雨珠,一双眼却睁得很大。甚至还顾及着两人所在的场合,极力地压低声音。
黎睿看着她的眼白渐渐充血,变得血红,知道她正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她说的话却让他没有办法辩驳,甚至连一句最普通的安慰,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而又可笑。是的,每次在叶晴面前提起叶宇,他们都着重强调叶宇的优秀和勇敢,却没有人站在她和叶宇母亲的立场,说过哪怕一句理解和抚慰的话。一个才22岁的年轻男人,他无法确定自己22岁的时候,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面对着一群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会不会在死亡的那一刻感到畏惧,但谁能说自己临死那一刻不会有遗憾呢?即便是寿终正寝的老者,亦会对生命怀有无限的眷恋,而叶宇的人生画卷才刚刚展开,甚至连大学毕业的证书还没有拿到手,甚至连爱情和婚姻还没有正大光明地经历体会,就已经永远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