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肥马逐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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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动如参与商

先宰相苏味道有首《正月十五夜》的诗,被喻为元宵节诗的“绝唱”: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骑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生在大唐会就发现,没有比这首诗更为贴切上元节描写了。

上元前后三天长安城不再宵禁,满城彻底变成了狂欢的海洋。

张涣走在街坊里,巡街的武侯已经不务正业的把里坊菜园子四周扎上了各色布条。

两个敞露胸怀的不良人显然已经喝的醺醺然,互相嬉笑着把手中布条栓在长势最好的菜头上。

随行的刘逸笑着说:“这帮小子,倒是近水楼台。人家小娘前来偷菜,取得就是那几株长势好的,提前栓上个红布写上姓名,说不定就能被个娇滴滴的小娘顺带拿走了。”

张涣摇摇头说:“来这偷菜的都是附近寻常百姓人家的女郎,平时经常在坊间四下走动,哪里不知道各家根底。”

徐振则说道:“小郎说的是,寻常人家小门小户过活,平常她们就难免四下走动。再说识字的哪有那么多,高门小娘子都在灯市上猜灯谜去了。”

刘逸哈哈大笑:“那是,几年前我在延平门附近亲眼见到的。一群偷菜的小娘把一个书生围住,把那书生浑身上下都塞满了菜蔬。一个小娘大概是手脚慢了些,见已经无处下手了,就把个大萝卜塞到那书生嘴巴里。那书生嘴里塞着萝卜,手足无措地哭的稀里哗啦,跟个菜人差不多,周围观看的人都笑疯了。”

张涣想想也觉得可怜那书生,若是自己被那样‘眷顾’真是想想都让人打哆嗦。

“我们今晚还是不门的好,洒金桥边上白日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今夜劳烦徐兄辛苦辛苦,那些子帮忙的游戏就由你出面。”张涣说道。

刘逸插口:“徐兄今晚千万吩咐下去,不要叫那些游侠吃酒,楼子走了水那可大大不好。”

徐振忙到:“我晓得轻重,去年兴道坊不就差点被烧成白地。还是天子在朝天门上观景发现势头不对,发了令牌让羽林军协助。”

张涣点头,确实一般灯楼灯山全是竹木彩布搭建,一旦失火根本无法扑救。兴道坊烧掉半个坊,禁军又推到不少房屋。几万军民齐心协力忙了两天,才把火势完全控制住。

但是这丝毫不能阻止长安百姓的观灯热情,今年兴道坊那些灯比去年挂的还多。

这都是朝廷善政,早早的为他们修缮房屋,几级官府还赔了他们一大笔钱。

众人一行来到明光大道上,含光门前已经完全变成了灯的海洋。

宫女宦官忙着搭建一个20间广,高150尺伟大灯群,此时正值白昼没有燃灯已经是金光璀璨,极为壮观。根本无法想象,今夜燃灯之后何其的美轮美奂。

“郎君,咱们的灯楼今晚也要试灯。不知灯山上,今晚要不要也亮起灯来?”几个游侠看到张涣一行,急吼吼的问道。

刘逸笑着说:“明晚才是正日子,今晚就彩楼上随便放几盏灯就行。”刘逸是知道张涣搭这个灯山,只是为一个人看的。

张府灯山的这个位置花了大家不少功夫,金水桥附近的位置人流最为稠密。

所以这个地段往年都是宰相王公们争相抢夺的显著位置,可见徐振他们下了天大的力气。

张涣悄悄询问徐振咧嘴一笑,小声在张涣耳边说道:“ 前两天那两户的游侠,晚上喝了不少。”

张涣秒懂,喝酒、失火再正常不过,刘逸接下来就该出面慷慨解囊了。没办法,为了兑现熙儿的承诺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十五,上元日。

今晚的张府除了护卫和几个老家人几乎是全部出动了。女眷们要跟随祖母‘走百病’,由男丁们密不透风的簇拥保护着出了府门。

猜灯谜是府里女眷最为眷顾的节目,黛儿和碧儿早就按耐不住雀跃的心情。早就等着张涣为她们猜,去年就想要的如意莲花灯。

其实她们去年已经得了不少,与其说她们想要花灯不如说是她们享受和张涣站在一起被人家欢呼喝彩的感觉。

张涣自然知道这一层,所以等到走到金光大街上就找了个机会带着她们溜出了队伍。

“我要这个灯,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黛儿和碧儿看着各种各样美轮美奂的灯挪不开眼睛,向张涣央求道。

这几只灯是一家比较大的摊子上面最漂亮的几盏灯,一个大户人家管事模样的人就站在摊位后面笑呵呵的看着他们。

张涣看去时却是:“翩翩飞出栅栏去,射一字“。”翩翩是双羽,出了栅栏不就是出了门户吗?是个扇字,再说了这个扇子灯基本没什么难度。

‘晴空朗月挂边陲’射一字,噢,可不是个郎字?所以这就是个士子灯。

“涣郎君,这个、这个”碧儿拽着张涣的衣袖问道,她在一旁看上了这一家最上面高挂的洒金灯。

旁边的管事说道:“小娘子好眼力,这个灯做的最为精心。”

“‘去者乃是淮阴侯’这个有趣。淮阴侯是韩信,者字加个人,再加一句话,是个储字,去者不见是个诸字,淮阴侯可不就是个诸侯。

出题者花费这么多心思,想来与这个淮阴侯有些关系。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贵东主可是贵姓韦?”

那管事的听见张涣这么说,高兴的脸上开了一朵花“正是,郎君好见识。我家主人正是淮阴侯的后人,能解出灯谜不算什么能猜出我家姓氏的您是头一个。”

张涣说道:“韩信被杀后,萧何让蒯彻把韩信的儿子藏到南粤,取『韩』字的一半,改姓韦。 河南的滑县是韦姓的一支起源地,好巧我与京兆韦氏多有来往侥幸得知这个典故罢了。”

那管家恭敬地将几盏灯取下来送给二女,又行礼对张涣说道:“郎君才思敏捷又见识不凡,以后得便还请来我家坐坐。我家主人在西市做些小本生意,'道口卤肉'就是小号了。”

张涣道声谢,烧鸡羊肉什么的他前两年也去买过了。

他现在正在思索该怎么去寻熙儿,勤政楼上全是王公贵人熙儿也不知道传个话。

韦应物和几个贵公子一起鲜衣怒马骑在马上,看见张涣向他这边招手呼喊。

张涣发现了他们,却不想理会假装专心的赏灯。

那几人却毫无眼色的挤了过来,跟他打招呼:“世兄,观灯怎么不叫上我们?大家寻到你府上都遇上你的人,这半天才找到你。”

旁边一个女郎也向张涣问好:“涣郎君,我家小七哥经常提起你。家父姓赵是河南别驾,世兄唤我十九娘或者和小七哥一样叫我容儿也可。”

韦应物笑着对张涣解释说:”赵别驾就是讳元之的丽妃胞弟,容儿可是丽妃娘娘唯一的侄女。”

张涣心中腻味,嘴上敷衍到:赵小娘子幸会了。

那赵容儿却似乎没有发现张涣疏远,走到他近前说道:“世兄,听小七哥说你文采斐然,等会儿可要帮容儿得几盏好看的花灯。”

旁边世家子弟打扮的两个青年也上来见礼,却是袁珂和刘毗,父辈也都是在朝的大官。

眼见众人过来相邀,张涣只好叫护卫送黛儿碧儿去找祖母一行,自己骑上马陪他们一起去赏灯。

街道上游人如织往来穿行,众人虽然骑着马也被挤得难受走走停停害怕伤了人。

刘毗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贵族优越性,于是对众人说道:“我们不如现在找个高点的地方看灯赏景,也好过在这里挤来挤去。”

袁珂紧接着说道:“我们不如上城楼吧,今晚禁军看守不严若是报上姓名肯定能上去。”

刘毗赶忙接话:“十九娘,我们去勤政楼吧!我父亲就在伴驾,我等肯定能上城楼的。”

赵容儿却是转过马头,眼光炯炯的向张涣说道:“涣哥哥,不如我们就去城楼吧那里能看的远。”

张涣想了想答应了下来,说不定熙儿就在城楼伴驾意识脱不开身。

事情果然是和他们说的一样,禁军只是稍微一禀报城楼上就同意他们上城。

却说原来是李隆基在城楼赏灯,觉得今年灯会更胜往年。

未免重蹈去年失火的覆辙,命令撤去含光门附近过于稠密的灯楼,又令当值的神武卫士兵值勤防止走水和百姓自相践踏。

命令才发布不久又传下一道圣旨,许公卿大臣老弱者登城楼赏灯。

众人来时,才颁布不长时间,所以他们刚好可以上去。

当然肯定不可能是勤政楼,皇帝附近伴驾的都是后宫贵人和李氏眷属,王公大臣们都在楼底下的女墙内端坐。

张涣他们上楼来时,基本上城楼上已经没有多少多余的空位给他们。韦应物不太高兴,于是叫过一个禁军头目对他低声说了几句,那头目领命急急离去。

不多时一队宫人就来到了他们面前,一个小黄门开口传令:“丽妃娘娘有令,今夜举国欢腾共赏良辰。万岁昭各位青年才俊于琼枝阁共聚,各位俊彦若有嘉文,当作诗以和之。文采出众之属,宫中当不吝赏赐。”

说完过来向着赵容儿行礼小声说了几句,赵容儿无奈的回头看看张涣等人给他们个抱歉的眼神,随着那小宦官去勤政楼了。

韦应物悄悄的对张涣说道:“贵妃心疼侄女,肯定让她去陛下那里了。”

琼枝阁是三层的敌楼,每年有重大节庆时都会让京中权贵子弟饮筵赋诗,算是朝廷拉拢年轻后辈的善居所在。

张涣他们来的晚了,最上面一层都是一些宰相、公候的子弟先霸占了。他们这些没有出仕或者没有阴萌在身的就只好在一、二楼之间的夹道上向外面张望,连个座位都没。

此时楼上正热火朝天的赋诗唱和,一些衣着华丽的青年还大声的互相喧哗嘻戏。

张涣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大概意思说的是赵国公家的女眷被抹了屁股,郡王家的小县主失踪找了半天不见人影。

那几个说这话的人说起这些‘热闹’真是眉飞色舞,一点都没收敛的意思。

每年的上元节丢失几个女郎,或者私奔或者不知踪迹也不算是什么稀奇。

今年走失个少女县主倒是不便,李三郎面子上须不好看。

至于往年什么家眷被轻薄或者丢失随身什么私密物品,或者语焉不详难以启齿的私密事,通常也只有听之任之根本无法去查,不然万一牵扯出什么荒唐奇闻,实在是得不偿失。

萧史弄玉的事情可不只是故事,再说街面上的浪荡子每年这几天都在街面上觅食,过过瘾什么的。

下面的巡街的衙差捕头,只能保证不要让惊马和车驾碾压死伤人命,或者保证那些阴暗角落和下水沟里少几具身上被掏空的浮尸。

‘啧啧,也不知道是哪家郡王那么倒霉!’袁珂说语气古怪的说道,似乎有些羡慕,还有些跃跃欲试。

张涣摇摇头,这家伙恐怕心里已经在做着勾走贵女的美梦了。

楼上传来一阵喧嚣和喝彩,大概什么大人物得了什么彩头。

韦应物他们正四处观望城外的灯楼,不断的品评起谁家的楼子更精致夺目。

张涣心不在焉敷衍着他们,心中算计着怎么溜到勤政楼远远的看上眼也行,说不定就能看见熙儿在不在。

一个白衣士子走过来和韦应物他们打招呼,但是语气却是来着不善:“滕王在御前诗作得了陛下夸赞,赏下玉带金马簪。又传下旨意说让我等就以元夕花灯为制作诗,作得精彩有御前赏赐。韦兄,您几位都是长安有名的才子,御前赏赐正是当时何不作上两首让我等拜读。”

韦应物脸色涨红说道:“杜荟,我等虽然不曾出仕但也不是任你屈辱之人。不要逞口舌之利,你也作一首来让我们领教领教。”

袁珂和刘毗一看就是那种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哪里做的出什么好诗。

张涣爱和游侠来往,没有和纨绔子弟有什么交集,所以也被当成了混吃混喝的路人。

张涣皱皱眉头,这里人这么多不好翻脸,也不能惹上什么麻烦,所以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了。

谁知韦应物却开始口说道:“我虽然才疏学浅,但涣世兄确是作诗的高手。你可不要自命不凡,不然出丑丢脸的就是你了”。

袁珂和刘毗这两个家伙也是输人不输阵的主,听见韦应物说张涣作诗厉害竟也跟着说道:“我这世兄就是先前做过《侠客行》的,杜芸你不会没听过吧?”

“正是,涣郎君写过不少好诗只是不为你这等人所知罢了。你可不要无知犬吠!”。

张涣愕然,袁珂和刘毗和他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他们知道个大头鬼,这两个怂货。

杜芸疑惑的打量一下张涣,发现张焕穿着紧袖口华服似乎是一个武士打扮,就松了一口气。

轻笑着说道:“这位张兄或者是做过些不入流的杂诗,但《侠客行》我等也都曾经多次拜读吟诵,还为此兴致勃勃的开过几场诗会。这位张兄一看就是走武勋的路子,要说是他作的我等却是不信。”

楼上也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本来热闹异常的二楼此事也稍微安静了几分。

人群中转来几声不和谐的话,颇有几道质疑的眼光。

袁珂和刘毗两个能有什么德行,见到众人表现,哪能不作妖?

刘毗涨红脸说道:“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满长安的游侠谁不知道张涣郎君的。”

杜芸轻蔑的说:“我从不与青皮无赖子来往。”

张涣有些气愤,你假装清高玩你的就是拿所有游戏当筏子真不知死活。

袁珂家里大概混的不如刘毗家如意,惹不起杜芸不敢像刘毗一样张嘴就骂。

他诺诺说道:“张涣郎君确实是做过《侠客行》。”

杜芸到底是聪明,抓住他话语之间的漏洞说到:“作是作过,但说不定是找人操刀也说不定。”

这下韦应物站不住了,事情牵扯到张涣的清议,他哪敢不分辨清楚。

“无耻狂徒,竟敢当面污蔑我兄!我韦家岂是怕你不成?”韦应物大声高喝,楼上楼下顿时为之一静。

楼上顿时下来几个大人物,个个都是金紫玉带。为首一人说道:“不知各位正说什么这么高兴,不妨让小王也乐呵乐呵?”

杜芸脸色大变,上前施礼说道:“回禀大王,我等多喝了几杯在此嘻戏,打扰了楼上贵人的雅兴请殿下万勿怪罪。”

韦应物和二楼其他人也纷纷施礼说道:“参见靖江王。”

靖江王皮笑肉不笑地挥手说道:“哎呀呀,这是做什么?今夜我等与民同乐,各位快快免礼。”

说完又在韦应物和杜芸的脸上逡巡,似乎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韦应物不太情愿的低声说道:“还望大王,万勿怪罪。”

靖江王挥挥手里的金杯,不在意的说道:“孤王只是好奇而已,岂是那种破坏气氛的人。杜芸你说是吧?”

杜芸赶忙惦着脸说道:“大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