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肥马逐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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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重上君子堂

张涣回到安仁坊,众人已经在坊门外等候。

多日不见,父亲看上去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看到张涣还装作严厉的说到:“此次逢凶化吉多亏祖宗保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肆意妄为!”

话虽如此说道,却伸手在眼角抹了一把。

张涣鼻子一酸,笑着说道:“孩儿不孝,劳父亲忧心了。”

张垍不悦:“叫你平时多读书,父子之间哪有劳动的说法?虚头巴脑的。”

张涣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他看的出来父亲还是很疼自己的。

父亲身后跟着徐振 、向天佐见到张涣也很激动。只是当着 张垍 的面不好轻举妄动,二人喉结滚动,最终拱拱手没出声。

家里管家张罗着让张涣跨火盆,几个仆役还准备要弄爆杆。

张垍皱眉说道:“爆杆就不必了,让人又说闲话。”

黛儿和碧儿在二门相迎,见到张涣到来欢喜流泪。

张垍吩咐张涣先去梳洗,再去给祖母问安。

张涣好奇的问:“不是应当先给祖父请安吗?”

张垍不耐烦的说道:“你祖父还有两天才能归来,为了你的事情还跟你大伯发了脾气。你先去见你祖母,其余事情以后再说。”

徐振 、向天佐虽有许多话想要与郎君说,不过也知道不是叙话之时。

“小郎君刚刚回来,先去后宅拜见长辈。”

说完,二人暂且离开了。小院还是旧时模样,张涣上次见到还是新春,此时已经绿树繁花生机勃勃了。

张涣回到自己书房,书桌上还看见自己为上元节灯会准备的种种物事。自己不在,黛儿肯定是精心料理过书房。

桌子、架子上没有半点灰尘,一应布置显然换洗过一番。

碧儿忙前慌后地张罗张涣饮食衣物,黛儿燃起了熏香还给张涣端来点心茶水。

“郎君稍坐,其余杂事交给婢子就好。您先用些点心,稍后梳洗一番再去给老夫人问安。”黛儿对张涣柔声说到。

突如其来的放人,看来府中没有丝毫准备。

张涣虽然身心俱疲,回到自己的家中却有了安全感,也就任由黛儿她们张罗。

不多时碧儿笑着对张涣说:“郎君,水烧好了,请您沐浴。”

水雾蒸腾中张涣褪去衣服,一个大大的木桶里面放满了水。

水里还有柳叶、松、柏枝叶,张涣伸手捞起还看到几粒花椒的身影。

这是她们的心意,张涣不忍拒绝。

风俗如此,经过这次劫难张涣也开始试着接受这些。

门房轻响,有人进来了。

张涣平时对下人优容宽厚,不过除过黛儿、碧儿,其他人还是严守规矩不敢乱了分寸。

香风微动,来的确是两女。张涣身子一沉,将身子完全浸泡在水中只把头微微靠在浴桶上装作假寐。

碧儿红着脸嬉笑道:“郎君别装了,刚才听见响动我们才进来的哪能那么快就睡熟?”

张涣脸色涨红仍不敢动,不好意思被她当面揭穿。

碧儿也不敢再多说,收拾好张涣替换下来的衣服默默关好房门出去了。

身后一阵微微响动,一只素手将张涣打湿的头发梳拢。

张涣闭着眼睛也知道是碧儿,梳头的熟悉感觉绝不会错。

张家虽然是士族但是由于张说是正经进士出身的读书人,所以家风非常严谨。

张涣的父亲张垍和母亲关系那么差,可父亲都不敢别宅置妇连个小妾都不敢娶。

张涣自然也没有贾宝玉的倚红偎翠,黛儿又是张涣奶娘的女儿端端的好女子。

碧儿虽然自己稍微差着点,可也是张涣贴心人。

张涣心疼他们都来不及,所以不会有不良举动。其余女子不是不入张涣的眼就是可怜人,张涣也起不了心思。

还好浴桶水面上飘着一层枝叶,不然涣更加不好意思了。

黛儿也有红着脸些不好意思,自从张涣九岁以后,就没有要婢女侍候过张涣沐浴。

历经过这次生死,黛儿只想好好的陪在张涣的身边,再也不和他分开了。

张涣静静的坐在浴桶中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拒绝让黛儿难过。

渐渐地张涣完全放松了下来,迷迷糊糊开始打盹。

脖子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上去,张涣下意识伸手一摸,却没摸到什么。

既然装不下去了,张涣只好转头向黛儿看去。

原来黛儿换了轻便衣服,此时手里拿着毛巾皂豆正在低头缀泣。

张涣赶忙对她说:“你知道的,我从不叫别人伺候我洗澡。你要是自己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你,你快出去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夺黛儿手中的毛巾。

黛儿退后两步躲过,低着头默默流泪。

张涣看她落泪十分心痛,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她。女儿家的心思,从来都不是张涣能猜到的。

这可如何是好?

张涣气急,只好挥拳胡乱挥舞,在水中一阵猛砸。

这下可好本来黛儿换了纱衣,倒像是张涣故意占便宜似的。

黛儿也没想到,张涣忽如其来的举动。她下意识的睁大美目,脸上还挂着洗澡水。

张涣不由的尴尬地笑笑,黛儿脸红的胭脂一样。

不过她没有试图试图掩饰,低低的说道:“就你会作怪,奴婢不过是看你身上的伤心里难过。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

张涣讪讪不敢再随意开口了,万一又得罪她何苦来哉!

“小时候奴婢就是这么伺候您洗澡的,转眼之间郎君已经长大了。

您以后行事千万想着点家里,想着老夫人和家主,还有郎主。

万万不能像这次一样凶险了,奴婢不知道以后若是、若是”声音到这就说不下去了。

黛儿这次哭的伤了心,不停抽泣,把头趴在张涣肩头。身子发软,站都站不稳了。

张涣心中酸涩凄凉,孑然孤单的内心稍微裂开一道缝隙。

此刻仿佛道温暖的阳光,正好照亮心底最深处阴影。

他肩膀一松轻轻把头和黛儿靠在一起,世上只有她不会计较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一切。

两人静静地呆着,任由时光静静流淌。

半晌碧儿过来敲门,张涣才惊觉水都有些凉了。

黛儿慌乱的整理仪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口中说到:“稍等,马上就好。”

碧儿在门外发出低低的笑声,黛儿脸一红将毛巾往张涣头上一扔,追着碧儿抛出去了。

额,张涣澡还没有洗完,这下他只好悻悻的自己动手了。

若说是自己没有想法那是骗人,黛儿对自己的一往深情不是几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只是现在还不能,也不可以对不住她。

洗澡时间有点长,顾不得吃饭张涣换上衣衫出门往祖母居处而去。

黛儿和碧儿看着张涣焕然一新的样子,俏脸上微微泛红。

碧儿大大方方地说道:“黛儿姐姐服侍郎君沐浴,小婢什么也没有做。若是郎君不嫌弃婢子笨手笨脚,梳头的活就交给婢子吧!”

黛儿羞恼轻轻推她一把,张涣不不置可否。

碧儿拿干布将张涣的头发擦干,果然十分生涩的给张涣梳起头来。好几次将张涣头发薅的生疼,张涣装作若无其事的咬牙忍住。

黛儿在一旁看的心痛,啐她一口说道:“去去去,原想着给你个机会献献殷勤。哪知道你是真的不会梳头,若是放在别家有的你就有的受了。”

碧儿也不躲开,抱着张涣的手臂将头轻轻的靠在上面。呢喃说道:“又要郎君不嫌弃我,我就给郎君当一辈子粗使丫鬟。不对,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反正只要郎君不开口,我赖他赖定了。”

黛儿作势要拿篦子打她,碧儿往张涣身上靠的更紧了。

她两人围着张涣嬉闹,碧儿看上去跟躺在张涣怀里也差不了多少。

黛儿有些吃味儿,想拉她起身。

碧儿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拿眼睛直愣愣的看张涣。

张涣吃不住她作怪,伸手将她们两人拥抱在怀里。

三人紧紧的拥在一起,黛儿有些不好意思。碧儿开始是肩背一紧,然后就把张涣抱的更紧了。

张涣在她两头上各亲了一口,认真地说道:“苦了你们了,咋们三个以后永远不分开。”

二女顿时动作僵住,还是碧儿胆大。在黛儿耳边‘低声’说:“这可不是我抢哦,是郎君自己说的!”

张涣哈哈大笑,这妮儿真是让人爱到骨子里去了!

好久不曾拜见,祖母仍是仍是恬淡样子。看起来身体安好,不过脸上皱纹更重了,耳边的鬓角也有了几根银丝。

张涣鼻子一酸,重重地给祖母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哽噎道:“祖母,不孝孙儿张涣给您问安了!”

祖母眼角泪光闪动,让奶娘将张涣扶起。

然后擦擦湿润的眼睛,对张涣说道:“快起来,偏你会讨人眼泪。起来吧,以后不可再由着性子来了。”

奶娘也含着眼泪,替张涣拍拍下摆。十分动情地对它说道:“这才几年,说话间小郎君就长成大人了。还不知道将来哪家小娘有福,能够做我家的小主母。”

张涣说到:“这么好的娘,我才舍不得分给别人呢!”

奶娘闻言开心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掩起口鼻笑个不停。

祖母慈祥地说道:“到底是你从小养大的,这孩子跟你亲近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后又笑着对张涣说 :“凭你这口舌,孙媳妇就不需要奶奶操心喽。”

张涣赶忙上前小意的给祖母捶背,然后说道:“自然是托祖母的福,孙儿希望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祖母拍拍他的手说:“有志不再年高,无志空活百年。

祖母也没什么公候万代的心思,只图你能好好地过日子。

你也大了,再不能顽皮了,每次提心吊胆的祖母也不知道能护你们到几时。”

张涣赶紧跪下说道:“孙儿以后好好在家读书,请祖母千万不要忧心。”

祖母点点头,起身出门往净室方向去了。

奶娘将张涣扶起,用手帕在他脸上轻轻擦拭一番。

说道:“平安回来就好,奶娘的心都被人挖去了。好了,以后别让家里人再担惊受怕了啊。”

张涣伸手轻轻抱一下奶娘,说:“孩儿知道了。”

奶娘一愣,抹着眼泪低头离开了。从祖母院子里出来合该去给母亲崔氏请安,路过客堂走廊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涣心中一动,往客堂而去。

“裴兄?”张涣试探着问。

那人回过身来,不是裴秀波是谁。

几年不见裴秀波更加壮实,脸上多了几分沉稳,渐渐地有些凌厉威势。

“涣郎君!”裴秀波惊喜的喊一声,几个大步就来到张涣面前。

说道:“我奉大都督令提前回府报信,大都督明天下午就能到蓝田驿。”

张涣开心地说:“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上次看信说你升了都尉。还没来的及恭喜你呢!”

裴秀波闻言爽朗的笑笑,看到周围无人往张涣身边凑凑。

小声对张涣说:“你这消息都过时了。不瞒你说,大都督这次回来一来是为你的事,二来也该回朝述功升迁。”

张涣愣住了,不由想到一事脸色一阵变化。

裴秀波忙问到:“小郎君,你没事吧?”

张涣收拾心情说到:“没事,没事,你接着说。”

裴秀波说:“自从前年你请大都督将我调到幽州,我就发狠努力杀敌。几仗下来侥幸的了些许功劳,大都督让我做了振威校尉掌管中军斥候。这一次回来,是要到兵部叙功的。”

张涣打心眼里替这个好友开心,正六品升上去就是正经的游击将军了。

“这真是可喜可贺,从此以后你也是裴将军了!”

裴秀波听他叫‘裴将军’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事儿还不一定呢,不过大都督这次肯定是要动一动了。”

祖父这次肯定受了点影响,就是不知道是迁官到哪。

张涣情绪有些低沉,裴秀波说道:“你别竟把坏事往自己身上揽,这其中牵扯的干系甚大我不敢多说。

不过大都督最迟明天晚上就能到蓝田,到时候你当面问问大都督就知道了。”

不及多说,大伯张均前仆后从的走了过来。

张涣和裴秀波躬身施礼,张均板着脸说道:“既然回来了还不回去闭门读书,四处乱逛什么?因为你的事闹的天翻地覆还不够吗?”

竟是丝毫不顾张涣的脸面,当着裴秀波的面训斥开了。

张涣跟他没什么话说,自己固然是犯错在先。

但伯父久在学官当职,身上难免学究气重也再所难免,这都无可厚非。

但此时,他却将‘亲亲相隐,亲亲尊尊’的道理丢到爪哇国去了。

张涣低声说道:“刚从祖母那里过来,还未来得及去给伯父请安。请伯父恕罪!”

说完腰身弯的更低了。张均冷哼一声正要开口,父亲张垍已经铁青着脸走了进来。

他背着手说道:“大兄有什么教训的我叫涣儿晚些登门候教,父亲大人正事要紧。大庭广众不是说话的地方吧,家里什么时候连这规矩都没有了吗?”

大伯脸色变得难看难看,冷哼一声也不追究了。

带着一帮仆从往厅堂去了,裴秀波无奈地向张涣使个眼色,赶紧追着禀告去了。

张垍板着脸对张涣说到:“不是让你去给祖母问安吗,怎么回事?”

张涣不想多做解释,笑笑说:“见过祖母了,出了门刚好遇上了。”

张垍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对张涣说到:“你也不必自责,万事自有我这个当父亲的担着。事情既然已经查清楚了,你就必处处让着他们。”

“孩儿知道了,只是今日刚到家不想再惹是非。”张涣勉强笑笑,低声说到。

张垍又说:“既然如此,为父也不必多说。大概你祖父回来就会对你有所安排,你还是想想怎么跟你祖父交代吧!”

张涣行礼离开,没走几步就被父亲叫住了“你往哪里去?”

张涣愕然:“我还没去给母亲请安。”

张垍闻言脸色一变,转过身去说到:“不必了,你母亲身体不舒服你就不用再去了。”

张涣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正是病了才更应该去看看。

张垍见他迟疑,又解释说到:“不是什么,不是,反正你母亲在静斋闭关不便打扰。”

张涣只好领命而去。

回到小书房,张涣沉吟半天才对黛儿说道:“若是得便你跟奶娘问问看,我母亲究竟是什么情况。”

第二天下午,张涣正在读书的时候听到了裴秀波说话的声音。

原来是祖父已经到了,命张涣单独前去。

蓝田县亦名“峣柳城”,《水经经注》曰: “泥水历峣柳城南,魏置青泥军于城内,俗谓之青泥城。 ”此驿为出京后第一宿处。

由此走蓝田,翻秦岭,沿商於古道东行,出武关,至清河。

出蓝田县南20里,有七盘岭,七盘岭位于蓝田县南的“县南道”上。是商於古道第一险阻,路经此盘山而过。

著名的蓝田驿站,就在青泥驿再往东二十里。

张涣随着裴秀波和几个家将,赶在在城门关闭之前打马出了长安城往蓝田县而来。

等到了驿站天已经黑透,张涣等人披星戴月终于见到了祖父。

“你可做好准备了?”祖父正忙着整理资料,张涣给他行过礼他头也不抬的说道。

张涣小心翼翼地说:“但凭祖父安排。”

张说抬头,眼中精光一闪:“有的是老夫重上君子堂之日,这次回来老夫先给他们一个小小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