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肥马逐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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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昔别君未婚

张说闻言放下手里的文书,抬起了头。

满含深意的对张涣说到:“经过这次的事情你也应当想明白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我有两种安排,选择在你。

其一我欲为你在朝中先谋划个官职,其二是我的职司陛下已经大体告诉我了。

王晙跋扈,军中有人向朝廷密奏。陛下有意,令我去并州给他些压力。

你文武兼修去并州军中也是条出路,对将来有何谋划现在可以跟祖父说说你的想法了。”

张涣想了想说到:“孙儿有一件事向祖父禀告,三日之前孙儿已经拜在右相宋璟相公门下。

因为老师不欲张扬,所以还没来及行礼。事发突然,不及向祖父禀告请祖父赎罪。”

张说十分诧异地问道:“宋广平收你为徒?这倒是出人意料。这个书呆子竟然喜欢你这种散漫性子,看来你造化真是不浅。这么说来,我应该向你这位老师去一封感谢信了。”

张涣不好意思低声说到:“孙儿驽钝,不肯早就。”

张说笑笑:“不必如此,老夫没有别的意思。宋广平此人进士出身博学多才、擅长文学,倒是一个好先生。

老夫只是平素觉得他太过拘谨,没有和他打过交道,或许以后可以和他走动走动。”

这时候有驿丞过来禀报,朝廷中使来见。

张说只好暂且放下话头,前去迎接中使。对张涣说:“你且暂避,应该是我的职司定下来了。”

果然,中使确实是来宣读圣旨的。

不过却跟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李林甫。

张涣在屏风后面看到,李林甫一身禁军将领服色热切的跟祖父交谈。听他自报官职,倒是升的很快。

前次见他不过是个千牛卫武官,此时已经升到了殿中监六品将军。想来他的命更好,既是宗室李姓,加上姜皎也为他出力不少。

中使走后,张涣重新出来。

祖父的职位已经定了:检校并州大都督长史兼天兵军大使,代理御史大夫,同时在军中修撰国史。没有一个职务是实职都是过渡性的,张涣不清楚这些内幕。

张说见他疑惑,就解释说道:“张嘉贞为兵部尚书,不过还兼任着并州都督。不过他回去的希望不大,老夫去顶他的位置不过是做做样子。以老夫压住天兵军,王晙行事也能稳妥一点。”

张涣有些担忧,王晙是朔方大总管皇帝让祖父和他顶牛这不是什么轻松差事。

张说道:“这个无需担心,我此去没有什么争斗的心思。我已经上书朝廷请修订国史,这是重要的事情。你学的本经就是史记,回去整理一下有什么想法可以来信,也算是能帮上老夫。”

这是祖父要耳提面命的意思,估计是看宋璟是个保守书生,害怕张涣被他带蔫了。

张涣称是。

张说本待挥手让他退下,想了一想又说:“这次的事情还是与你解释一下,免得你以后再受为难。王仁皎病危了,王皇后执意要迁怒你们几个这是其一。

王皇后的弟弟王守一,想要借助此事再有进益。因为吐蕃一事,朝中的人事颇有变动。

张嘉贞的弟弟张嘉佑已经调到右金吾,其谋取相位之事已经很明显了。

刘堪和张氏联姻,你不过适逢其会,被当做老夫的痛脚罢了。”

张涣震惊异常,不敢相信地大睁双眼。

原以为只是自己遭了迫害,其实内情竟然牵涉如此朝廷秘辛。

“只是为什么裴银会为虎作伥?”张涣好奇地问。

“那刘堪不过是傀儡罢了。张嘉贞撺掇赵丽妃哥哥赵元一,为掩盖赵家女儿的闺誉而用狠手。

裴光庭出自河东裴氏中眷房,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故太尉裴行俭。裴银不过是个偏房子弟,如何却的过裴光庭的面子。裴光庭的妻子是武惠妃堂妹,武惠妃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

刘堪看到了机会,有朝中诸位贵人背后支持,加之一旦张嘉贞为相他一介寒门岂不青云直上?”

张涣这才明白,寒门出头机会本来就少,无外乎刘堪此次行险一搏。

寒门子弟出身能当上侍郎,可以说明其才智高绝运气使然。

可是无论什么人,一进朝堂这个大染缸也无法保持本心。

刘堪心理扭曲,纵然扮演奸邪小人也再说不惜。以小博大、栽赃陷害、手段残忍,若是被这种人弄险成功天道难容啊!

张说见张涣难以掩饰的灰心丧气,开口说道:“老夫以前是如何教你的,你忘了了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正是因为朝中多是目光狭隘的小人,所以正是我辈挺身而出的时候。

读书出仕是为什么?就是为了能够待在那个说话算话的位置,只有手握大权才能有施展才学的机会。”

此话虽然有些偏激,但是这是祖父一辈子为官总结的经验之谈。

张涣不准备反驳,也没有理由反驳。无论是保护自身和家人安全的必要,还是要青史有名富贵荣耀都离不开‘权势’二字。

政权夺利是当官的常事,宵小作祟只是一小波。裴光庭升官的背后,中眷裴氏肯定助力良多。

转念张涣又想到熙儿的事情,王皇后这次算是彻底的恨透了自家。

张说何许人也?

岂会看不出他心猿意马.

张说把玩这书桌上的铜镇纸,若有所指地说:“昔日我出外为官,别你父辈。也不过未婚,正像现在的你。”

张涣脸色一红,槽糕被祖父发现了。

张说严肃地说:“我也不是非要强行为你安排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当年我自己选了你的祖母这么多年下来你也看见了。

你祖母虽说不是高门大阀出身,教养子女住持中馈助我良多。

所以我希望你如果看上谁家女娘,一定要看看人品家世。非我势力,先前的刘堪正巧就是例子。”

张涣哪敢说是熙儿,这还没什么呢已经闹的惊天动地。

上次设计为熙儿出头,父亲已经是被自己牵累,从自由自在的东都洛阳调回长安。

这次上元差点玩脱,若不是自己使了‘衣带诏’的故智,加上朝廷确实对祖父非常信赖……

于是张涣只好撒谎:“孙儿想先安心的读个几年书,再谋个出身。等有了出身再说,再说娶妻大事。”

张说深深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变化。

张涣不敢抬头,张说沉吟半晌才说到:“既然如此,那你的婚事我来做主。你不必多说,在宋璟门下好好读书老夫自有安排。”

张涣魂不守舍的从祖父的房间出来,裴秀波来不及出声提醒就和驿丞撞了个满怀。

驿丞连忙道歉,十分尴尬的说道:“因为又有人投宿还起了争执,下官正急着赶去处理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下官不是有心的。”

张涣无意和他计较。

大概是他以为能从张说房子里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寻常人。

张涣一身平民装扮,这个七品的驿丞都不敢得罪口称下官。

刚刚不是还有中使前来宣旨吗?这个驿丞可能把张涣当做了什么大人。

裴秀波好奇的说:“前来投宿的都是官身,这位大人怎么会和你们起冲突?他凭了官告和驿卷直接投宿就是,南田县不是也有客栈吗?住的不舒服可以去那里投宿,不过二十里路几盏茶的事情。”

驿丞尴尬地说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人家也是凭着官告投宿的。只是驿站都住满了,没办法安置。下官请想请那位大人到县城投宿,这钱由驿站负责。只是那位大人的侍卫说是赶路疲敝,要在此用餐。”

“哼,你们哪里是没有空置的房间?只不过是看我家大人没有使钱,那些脑满肠肥的商人怎么有住的地方?”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正巧听到驿丞说话出声驳斥。

张涣开口说道:“我看如果方便的话,驿丞大人还是给人家安排一下。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朝廷设置驿站就是为了方便诸位大人出行。”

驿丞为难的说道:“客舍真的住满了。”

那大汉听说又是怒气勃发:“我看是你当驿丞最为合适,趋炎附势的能力可不是等闲。”

蓝田驿丞可是七品官,蓝田全县的驿站驿和这里都是他管辖。

此时他为难地看看张涣等人,又往张说房间的方向看看说道:“客舍我想想办法,但是准备的食材确实不足了。”

那汉子说道:“这么大的驿站这么可能没哟食材?不过是看人下菜吧!”

驿丞偷偷看看张涣,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张涣大概明白了,驿站里的人为了创收给过往客商开了方便之门。

今天刚好是祖父入住,这个驿丞可能是为了讨好祖父这么大官而准备的比较丰盛。祖父可不知道这些,驿丞经营驿站也不容易。

张涣就对驿丞说:“这位驿丞大人,你就给这位兄台行个方便好了。从为我祖父准备的食材里分出一些,都是同僚。若是我祖父怪罪,你就说是我自作主张好了。”

那汉子说话:“我们也不会占公中的便宜,只要按照我家大人的品级给我们准备好吃食就好。”

这就尴尬了,这个家伙如此不识好歹。分明是暗示说,张说仗着官威贪图驿站小便宜。

张涣没心情理他,给驿丞拱拱手转身就要离开。

驿丞心中大骂此人不知道好歹,人家好心好意帮你你还不领情不说。你得罪人家不要紧,拍拍屁股就走了。驿丞费劲了心思就是为了讨好张说,这下好了白忙活一场不说还得吃挂落。

驿丞追上张涣急忙解释:“这位张小官人留步,请听下官解释。”

张涣本不想和他纠缠,见他追的急只好停下脚步。

那驿丞说道:“下官在蓝田县做了六年驿丞,驿站的艰难恐不是外人说的那样轻巧。”

裴秀波说:“每天这么多往来京城的商客,驿站每天怕不都有大笔进项。换做是我开心还来不及,这么会艰难?”

驿丞叹口气说道:“每年朝廷给驿站的经费都是由地方官署负责发放,县里那么多支出之处,驿站在县衙哪里有什么地位?

还不是紧着别的地方先用,十成当中有个两三成能到手就不错了。”

张涣闻言感觉到了惊讶:“我看着个驿站恐怕十个人都是有的,那你们的俸禄和日常运转如何进行?”

驿丞说道:“下官是进士出身,因为贪图地方自在所以选官的时候求了京畿县。原本是求个稳妥安逸,没想到最后被分到了驿站一呆就是六年。

州县地方迎来送往都往驿站这边推,这边都是现成的也能省下一笔开支不是?

这都是其次,想来您二位也能看见。蓝田驿养了五匹马,方便各路驿递。这马有生老病死,赶得急了还会废掉。

还有些大人从驿站借了马,还回来的却是驮马挽马。这些都要驿站自己解决,我又哪里敢得罪人?”

想想也是,开白条的事情那个时代都有。再说房舍修缮差异发薪饷都要用钱,这个驿丞从商人身上找补一点也就可以理解了。

裴秀波说到:“我也经常在军驿换马,怎么不曾听说?”

驿丞叹口气说道:“军驿都是朝廷出资各军各自管辖,不但连马的精料和青盐都有而且连缰绳马具的磨损都会报销费用。

不像是地方官驿,朝廷虽然有令按照品阶提供住宿和饭食。可是做饭的柴草和各种调料都得是自筹。

更别说住宿和饭食,我在此做个小官可不能见一个得罪一个。”

张涣和裴秀波对视一眼懂了,凡是当官的无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按照朝廷规矩,六七品的官吃的差点两三个菜加主食还能将就。

越是大一点的官就越讲究做派,毕竟就算自己不享受,跟着自己的人也不能让人跟着吃苦。

千里做官为哪般,不过是人前显贵威风八面而已。

就说刚才的那个大汉,肯定是他家主人没有舍得赏钱。这些驿站的小吏每天见那么多的形形色色的人,大眼一看就知道内情。更不要说他还起了纠纷,闹事的人哪有好结果?

若不是张涣出面,别说住宿。就是饭食恐怕也是严格按照朝廷规矩,两三个清汤寡水的素菜加上一碗面条就打发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朝廷上下的陋习也不是一点。

这都可以理解,不过这个驿丞张涣本能的有些排斥。虽说他也算的上是个能吏,但是看他大腹便便的样子怎么看都没有说服力。

“这位大人?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张涣语气轻松的说道。

驿丞看他脸色如常,语气平和。就如实说道:“不敢不敢,下官姓崔单名一个宪字。请您在国公面前替小人美言几句,实在是小人在这驿站呆的时间有些久了。”

张涣不喜欢他打蛇随棍上,说道:“刚才的事情是我请你办的,我承你的情。至于我祖父那里,你还是自己去说的好。”

宋宪尴尬的笑笑说:“不敢,不敢。”

张涣回到祖父房中,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但是祖父面前还是堆放了好多书信文书,也不知道那些人鼻子怎么这么灵。

几千里路张涣都不清楚行程,那些闻着味儿都已经忙活开了。

祖父看他进来就吩咐他随意观看他携带的书籍,自己忙着正事去了。

第二天清早天还没有大亮,祖父就开始准备动身。

张说道:“朝廷旨意是让我直接动身前往并州,张仁愿的事情影响有些大。突厥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这边归俯的小部族似乎有些不稳。”

张涣忙说:“家中自有我回去告知,只是祖母很牵挂您的身体。”

张说拍拍他肩膀说到:“我不进京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庆幸,你祖母那里我也没什么别的话要对她说。只是有一点你一定回去替老夫说上一说。”

张涣肃手而立。

张说:“我不在家,家里的事情如有不决均由你祖母的意思为准。你祖母与我四十多年风风雨雨,别看她是个深宅妇人其实许多朝廷大员都不如她。”

张涣心中偷着乐,这个朝中大员该不会说的就是他自己吧?

张说笑道:“老夫确实许多地方不如她”说着还颇为自豪的捋了捋胡子。

等到临别那刻,张涣有些激动忍不住双目泛红。

张说上马,柔声对他说道:“不必如此,下次老夫再回来说不定你也有了儿女。老夫到时候就上奏告老还乡,感受一下重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张涣不好意思的笑了,祖父不愧是曾经宰辅的人这道行深不可测。

天色尚早张说命裴秀波送张涣回城,其中也有让他们话别的意思。

蓝田驿站这里位置比较冲要,所以道路难行管道两边不是山就是野林子。

昨天来的时候急着赶路,没怎么留意。

此时张涣和裴秀波慢慢悠悠地打马前行。

蓝田没有经过人工开发,此时还是野趣十足。

两人在马上述说分别后的种种,各自见闻以及心事。

行不过五里,路过一片竹林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

似乎是有人在打斗,静听片刻还有几声惨叫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