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兄弟里,他最看得上的,就是章衡了。他很突出,也格外的沉默寡言,饶他是个神经大条的男生,也感觉他似乎比他们的嘻嘻哈哈多些神秘似的。但是并不难相处,自带的气场和威严,再加上七分的帅气,在男生女生中间都颇吃得开。他一直对女生的追求拒之千里,害得他也就放松了警惕。
他意外发现了他跟小师妹之间的不同寻常,他本是觉得自己有资格生些气的。可是除了确实的有些失望落寞,他竟然气不起来。
“小师妹还傻着呢。你藏这么深,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客气的。”
“知道。”
“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儿。唉,时运不济,偏偏对手是二哥,你。”
章衡似乎是苦笑了一下。喝了一口酒,依旧抬着头,远看着暗影瞳瞳的空旷的大街。
刚进学校,宿舍里论资排辈,章衡行二。大家本是要拿这个数字笑一笑整一整人的,不知为何到他这竟没得意。你叫他,他也不恼,你笑他,他也随着你笑,但你看着他那个样子,还真就是恣意不起来。不知是谁起头叫了一声衡哥,便都这样叫起来了。除了老大叫他一声老二,其他人竟没有一个再开得起这个玩笑的。
所以老四咬着后槽牙的这一声,也算是发泄了他心中那么一些儿难以消弭的不快了。
“我这还没表白过呢,就出局了。”
“没人判你出局。”
老四对着空气拱了拱手。
“某虽不才,却也自知。若非兄台,安肯舍弃?”
章衡被他突转的画风一激,忍不住哑笑了一声,一口啤酒呛在嗓子里,一叠声的咳嗽不止。
“小惩大诫,这也就是你的报应了!甚得朕意!快哉,快哉!”
老四一双能单手抓篮球的大爪子,噼啪有声的拍打在章衡的后背上,章衡一声不吭的受了。
俩人热闹了一会儿,又慢慢安静下来。
“其实我是不甘心的,可谁让小师妹不把我当男人看呢?”
“怎么说?”
“像她那样性格的一个女孩子,明知你喜欢她,却毫不羞涩矜持,会在你面前随意说笑打闹,看向你的眼神像水一样清澈。原因就是,你在她面前,失去了异性的神秘。”
老四一番话说出来,意外的有几分沉稳。
“说的你像个情场老手,合该手到擒来呢。”
“不敢张狂。女孩子在他喜欢的人面前,会保持腼腆矜持,你该懂的吧?”
章衡当然懂。除了那次喝了酒。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现在得意是不是早了点啊?”
老四绝不放过抨击他的机会。
“装深沉你也戏很足了。再演下去你不怕小师妹知道以后恼你?”
“不怕。就算你告诉她,都未必会信。”
“成,别说兄弟没提醒过你啊。”
“嗯。”
章衡只低低的应了一声,仰头喝光了最后一口啤酒。
“我可是不会跟你说谢谢的。”
“关你什么事儿。我又不是输给你。我输给我小师妹了。但是我把话撂下,让我小师妹受委屈,咱们兄弟没得做了啊。”
章衡站起身来往前走。熄灯时间早过了,回宿舍已是没有可能。
“你睡沙发。”
老四也拍拍衣服站起来。
“兄弟如手足,你怎么舍得?”
“要不你去山大宾馆开一间?”
“睡,我睡。”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哀嚎。
“既生我何生你啊?怎么处处都受你牵制!”
海潮这期放了我一篇小说,版面有点儿长,做了分期处理。跟着猪油学长学排版,折腾了大半天。他一边手把手教我排版,一边奋力说服我学习打升级。猪油学长每天最不能耽搁的就是牌局,偏偏今天鼠标不知怎么来不了,三缺一,憋得他抓耳挠腮。竟然打我这个在一切游戏上缺智慧的人类的主意。
“上大学不会打升级,那就跟九年义务教育没毕业一个道理!”
说到猪油师兄,却也是神人一枚。他几乎见天儿泡在院刊工作室,就好像从来不需要上课一样。海潮的照片,大部分出自他手,因为他本就是摄影协会的主力。学校里组织什么活动,他都会去掺和一脚,校庆晚会,他扎起小辫子,掌着一部架子鼓点燃全场,好几个礼仪队的姑娘跟我打听他,又是无限风光。我曾暗戳戳腹诽他莫不是经常走在漫漫重修路上,人的精力有限啊,总不能哪你都占着。可听鼠标师兄说起,他上学期险些就拿了特奖,最后因为竞争对手是拿着助学贷款来上学的,大气的退出了。
我们每天勤勤恳恳的背着书包专心的泡自习室,半点不敢马虎,却也只是勉强争得个系里的二三奖罢了,一等是不敢仰望的,更别说校级特奖。难不成他脑子里装了cpu的吗?
我一直专心致志的研究排版,为了把自己辛辛苦苦写的字整出点儿模样,很有些劲头儿。不熟悉的地方就拉着猪油师兄软磨硬泡,他就趁机拿学升级这件事做筹码跟我谈条件。两人正逗乐子掰扯,老大进来了,抱着一大堆稿子,迎面扔给猪油学长。然后冲我扬了一下下巴算是打招呼。
“上回是你说高中时候客串过主持?”
“嗯,有那么一两回。”
“广播站邀请嘉宾主持,要不你去试试?”
“需要准备什么?”
“去就行,稿子他们准备,你就跟他们结合就行了。”
“那我试试。”
老大是个痛快人,心里有本清明帐。她安排工作一般都是考虑过的,不用矫情,能做就做就OK了。
我喜欢朗读,虽然声线不错,但亏在底气不足,因此并没有去广播站报名。偶尔去尝个鲜,真要谢谢老大。
“明天你自己去广播站吧,没问题吧。”
“嗯,当然。”
我对着老大比出ok的手势,然后就势身子一垮,摆出一张苦瓜脸。
“老大……”
我过分明显的撇着嘴,老大马上心领神会。
“谁欺负我们岩岩了?”
“没人欺负我。就是排版……”
“猪油!”
如果说也有猪油师兄搞不定的,那就是,仝画,我们的主编。
本来坐在我旁边跟我讨价还价的猪油师兄,长臂伸展把我的肩膀搂住,对着老大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
“老大放心,我们的教学进行的很顺利,非常顺利。”
在他看似亲热的外表之下,我的肩头几乎要被他捏碎了。
猪油师兄三下两下就帮我把框架调好了,果真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啊。我抱着他的胳膊,央求他给我再调调配色。他但凡敢有半点不耐烦,我便作势张罗老大。
“小姑奶奶我服了你了,已经很漂亮了,再调就比你的文还出色了,本末倒置了啊!”
“没事的,文我还可以改,让它们比翼齐飞如何?”
我挑着眉毛看看老大,再看看师兄,嘴里面语义双关。
我大概是在院刊被大家伙惯坏了,再加上老大因为我初来时的腼腆格外关照,说话很有些肆无忌惮。扭头看了一眼老大,还好她没关注这里,我对着师兄吐吐舌头,脸红了。
别人没挑明的事情,我言语显得造次了。
猪油师兄伸手卜棱两下我绑的高高的马尾辫,不露声色的掩掉他一时的沉默,然后抬起眼睛笑笑的看着我。
“那我就借这个小女娃儿的吉言啦!”
他在我耳边轻声的说,却让我看到他看似轻佻的外表下郑重的心事。
我有些不自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挽回。
末了,我一本正经的拜师。
“师兄,你教我打升级吧,我保证不拉你后腿。”
第二天下午,我跟鱼在综合楼自习,大物的作业一塌糊涂,但也都涂上了。我很不喜欢大物的原因,每次都是他征服我,我从来都只有挫败感。天井里没有风,几个同学在打羽毛球,我的眼神跟着轻盈的球儿飞来飞去,这可比大物美好得多了。鱼坐在旁边一丝不苟,思考的时候大眼睛咕噜咕噜的,想通了就低下头奋笔疾书。我一会儿看看快乐的羽球儿,一会儿看看认真的鱼儿,觉得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夹心儿。距离跟广播站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我悄悄整理书包,跟鱼知会了一声,背着书包从后门离开了。
从综合楼出来右转,沿着不鸣湖一直往南走。两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大操场。选在综合楼自习就是这个缘故。入口左侧,沿着外置楼梯上到二层,看台背面,并排的一溜办公室,这就是广播站的工作间了。
我在门口敲门,没人应,就自己推门进去。
进门仍旧没看到人,索性正要再往里走。冷不防在调音台后面,一个长相颇南方的的男生从设备后面抬起头来。两个人都微微一惊,我在对方的脸上猜得到自己的表情。双方都努力快速平静下来。也都忍不住笑了。这个笑很好的溶解了有些尴尬的情境。对方看我是生面孔,很礼貌的问我。
“同学,你有什么事?”
先声夺人。声音非常好听。就是广告里的那种,磁性的质感。师兄的声音也好听,但是不同。我看到师兄的时候,总是先被颜值或者气势迷惑了,好像没有定力仔细品鉴他的声音。这位师兄一开口,我好像忘了他长得什么样子,只觉得一把声音,太好听了。
不止好听。我分明在哪里听到过,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