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我们两个把头靠在一起,急不可耐的把信纸在书桌底下摊开,避开旁人悄悄的读信。
信是在彩色信纸上用两色水笔隔行写的。这位兄台虽是体育生出身,一手字却写的玲珑秀气。只是……
我微微转头看了娜娜一眼。
她已经与刚才判若两人。脸色渐渐由粉白转做血红。呼吸渐渐的深重,低着头,一滴眼泪啪一声,落在信纸上。一个“爱”字被氤氲的模糊开来,前面一个“不”字却格外清晰。
这不是一封表白信,确实让人颇感差异的一封分手信!
一整节课的时间,娜娜低着头趴在桌子上悄悄流泪。我连安慰都不敢安慰她一声,只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我一面听老师讲课,一面忍不住想把这别扭的感觉理清楚。
我偷偷央求娜娜把信再给我看,她一脸愠怒,小声吼我。
“看笑话还要复习吗?”
那节是物理课。邹小龙老师停下讲课,指节敲着黑板,看着我们俩。
他笑着叫娜娜起来回答问题。娜娜自然是答不上来的,于是低头向我求助。
物理是我的天敌啊!我硬着头皮想了一个答案,小声说出口。可偏偏娜娜并没有听清楚。我正要再重复,邹老师又笑了。
“不会是吧?好好听课啊!先坐下,我叫一个明白的来回答,任岩!”
我顿了一下,慢慢站起来。全班同学都知道我别科尚可,独物理是瘸腿。老师这样说……
娜娜答不上问题,全班同学甚至是老师都是能理解的。但我不同。
我呆愣着站了一刻钟,没张口。
邹老师不再笑了,脸色沉下来了。
“帮助同学,你得自己先学明白,自己还没明白咋回事儿呢……”
我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
邹老师平素其实是很和气的。今天确实是我们过分。
邹老师挥挥手,让我坐下。背过身开始板书,对着黑板说了一句。
“我又说话不好听了啊。”
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被批评责骂,都可以忍着。被原谅的时候就绷不住了。况且老师倒是把责任揽回了自己身上。还没下课,我的上唇就鼓起了一个水润润油亮亮的大水泡。从此这个位置就成了我的火山口,但凡有心火,出泡,必是此处。
下课了。两个人都带着一脸泪,坐着不说话。娜娜小声的跟我说,怪她。其实不怪她。
我抽了一张面纸给她,自己也擦擦干。借机坚决的说。
“把那封信再给我看看。”
娜娜看了我一眼,不敢再拒绝,从抽屉里慢慢把那张纸掏了出来。
我屏住气反反复复的看——终于找到了玄机。
我拉着娜娜的手指,压住信的第二行。这封信一行十多个字,整齐的写在信纸每一行中间的位置。我用手压住第四行。
——原来如此!
心思奇巧的表白信,只是需得隔行看,只看颜色相同的字,便是表白,若是全文读下来,就是决绝的分手信。
娜娜的把信抢过去,反复看了几遍。抬起头时,虽然强自压抑着欣喜,故意摆出一副娇嗔的样子,可是她眼底的光芒透出来的全是快乐。
然后她一脸歉意的盯着我嘴上的泡。
隔了几天,我收到了沈涛托娜娜带来的心相印果冻两大盒。欣然受之。
娜娜的爱情故事虽说也只是许许多多个高中生爱情故事中的一个,毕竟又各有不同,其中的甜蜜曲折,原封不动的呈现在节目中并不现实,也会喧宾夺主,弱化主题。我跟Robin商量着,截取了一部分穿插其中。
台本框架早已是制定好的,将我的个人内容补充进去之后,两个人就操练起来了。其实主要是Robin陪我,他对自己的本职工作早就是信手拈来的。多熟悉几遍为的是降低我的紧张感,以期正式录播的时候能够自然一些。练得累了就翻来覆去的录那句,山海大学,你好。Robin特别耐心,教我腹式发声,一遍遍给我示范。
有天从下午开始从头串了一次,还听了听录音,不合适的地方又修改。结束就晚了。饿的肚子咕咕叫,俩人一拍即合去吃酸辣粉。
山大对面市场的酸辣粉,老板是正宗的四川人。我尤其喜欢他炸的黄豆,即使在汤里泡很久,吃起来还是脆脆的。路边摊,鲜少的几个座位。我跟
Robin两个人都熟稔了,唏哩呼噜吃的像两头小猪。吃完回来的路上,我还买了几个苹果和一只大柚子,Robin非常绅士的帮我提着。边走边随意的闲聊。那天的话题一直围绕着我们节目中聊到的中心人物。
“所以他们两个是高二时候开始的。”
“对,沈涛已经高三了。”
“两个人到都挺沉得住气。”
“嗯,两个人挑明了以后,沈涛跟娜娜说,本来我都以为自己是单恋了……”
哈哈哈哈……
“她们被老师发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情节估计都是相同的吧。先是批评教育,无果,叫家长,地上转地下,慢慢的又回到地上。”
“就这样?这么简单?”
我呵呵的笑笑,没再细说。Robin大概看出来我不愿多言,便也并不多问。
若说起来,细节处,也可用惨烈来形容。
娜娜和沈涛都是体育生,本来都不是扭捏的人。两个人好了以后,也没有刻意避讳。老师们可不是吃素的,再加上沈涛当时的文化课和体育成绩都是很不错的,校方一直是相当关注的。
有天早晨娜娜迟到了。她风风火火的从后门进来,我正正全神贯注背诵《出师表》,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她翻开书包拿出文具盒和语文课本放在书桌上,便不再有什么动作。我停下来看她一眼。
她平时都是骑车来的,脸蛋不免被冷风吹得红通通。今天这红色似与平日有异。加之她并不理会我,一个人木木的坐着……我悄悄扭头巡视一圈,老师并不在,于是伸脖子去看娜娜。
娜娜从来都是个明媚的女孩儿,那天那个表情我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看我。眼睛里的红血丝,红肿的眼皮,脸颊上还挂着干掉的泪痕。
“岩岩,陪我出去待一会儿行吗?”
虽然是早自习,我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我们的教室正对着水房。两个人悄悄走进去。娜娜无力的蹲下来,我也陪着蹲在她身旁。
棒打鸳鸯一部曲——叫家长。
娜娜的父亲是个性格粗粝的人,对女儿宠,便能宠上天,严厉起来丝毫不讲情面。据娜娜讲,她昨晚下了晚自习回到家,一进屋,就被爸爸一个巴掌打的跌在了床上,打蒙了。哭都忘了哭。爸爸留下一句,“送你去上学,不是让你去给我丢人现眼!”转身离开了屋子。
娜娜缓了好半天,才张口问坐在一旁无奈垂泪的妈妈。
“妈,啥事儿啊?怎么了?”
妈妈一边心疼,一边责备,她才慢慢听出了原委。
原来班主任晚自习约见了娜娜的父母,向他们通报了娜娜跟沈涛恋爱的事情。校方的态度很明确,沈涛是好苗子,万不得已,开除娜娜,保沈涛。他们前脚回到家,娜娜后脚也进了门。暴脾气的老爸用一个巴掌,给娜娜的初恋一个生硬的印记。
我没法想象被自己的爸爸打蒙在床上是什么样的情景,我跟娜娜一样觉得害怕和渺茫。只能拉着她的手,轻轻的给她拭泪。也许在最爱我们的父母眼中,学生时期的恋爱真如洪水猛兽,需得给些个厉害尝尝。
我又在Robin面前走神了!
Robin笑着看着我,不说话。我回过神来,发动所有脑细胞缓解这重复的尴尬。
“对了,Robin,你是不是校庆晚会上独唱的那个?”
“呵呵,想起来了。”
“张国荣的《风继续吹》。你一张嘴,我们几个礼仪队的在下面面面相觑,下来讨论,都以为是没切掉原声呢!”
“哈哈,那可是我的看家本事。就那一首。”
“那也是一鸣惊人了。”
“你是礼仪队的啊?也对,不然白瞎了你这大长腿。”
“哈哈,师兄你打趣我。”
“Robin。”
“哦,Robin。那师兄你是哪个院的?那个,Robin,哈哈”
“文法。”
“那我猜对了。”
“是不是文科的男生都入不了你们工科女生的眼啊。”
“哪里,是你们这些秀才,看不上土坷垃似的女壮丁吧。”
走到楼下正遇到鱼跟薇薇一起上自习回来,连着几次去广播站,我的大物作业已经是惨不忍睹。我跟Robin笑着拜拜,挎着她俩一起往上走。
“这个男生看着好成熟,大几的?”
“不知道,刚知道是文法的。”
“人家都送你到楼下了,你线条细致些好吧。”
“下次注意。”
我现在对她们的调侃已经免疫了,脸皮比城墙厚。
去水房的时候鱼问我,“你们是跟你那个师兄一起回来的么?怎么师兄先走了?”
“师兄?没有啊。就Robin我们俩。”
“那我怎么好像在宿舍门口看见师兄了。不是你,难道是你师兄在四舍选中了哪个水洼?”
“他蒯哪个洼儿里的水又跟我有何相干呢? ”
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酸溜溜的。
不相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