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法门寺博物馆论丛(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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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法门寺地宫八重舍利宝函的佛身表现——法身、报身、应身(提要)(2)

那么另外两尊造像又是谁呢?其中的一尊双手端于腹前,右手在左手之上,两中指相背直立,两拇指抵其底部。这是西方净土世界的阿弥陀佛。在宋代的石窟造像中,可以见到这样的造型。陕西子长县钟山石窟中的阿弥陀佛造像就是这样的姿态。而同样开凿于北宋时期的陕西黄陵县双龙千佛洞石窟中的十佛造像中也有这样的手印(图七)。为了与五方佛中的阿弥陀佛造型做以区别,所以选取了这一造型特征。另一尊造像双手捧物于腹前,所捧之物为带盖的钵,这是东方净土世界的药师佛的形象。与上述按照佛像的造型来区分两组造像的方式外,这里我们又明白了造像者或供养者的另一个意图是以方位来区分佛像的。这样,以大日如来为中心有了五方佛,而以涅盘的释迦牟尼佛为中心,东方的药师佛与西方的阿弥陀佛与之共同组成了三方佛。佛像的排列也相应地将涅盘像置于中间,而其东西两侧则是药师佛与阿弥陀佛。这里为何将释迦佛的形象以捏盘的场景出现呢?有两个原因可以考虑,其一是与内层银鎏金塔上的涅盘像相呼应,其二是强调舍利的归属。这样八尊佛像的排列就完成了。

在确定了八尊佛像的排列位置后,再来解读佛塔上的其他图像,其寓意就非常明了了。无论是塔的制作还是供养,其意义在于:以五方佛来表达密教的内容,以三方佛来表达显教净土世界的内容。这八尊造像应该是整座佛塔的标示性造像。此前我们曾经以为是七佛的造像,或以为是以佛传故事的顺序来雕造的造像等推测,看来都不是很合理的。

密教的内容如前所述,这个内容是显而易见的,但另有一方面是表现金胎合一体系。密宗按其教义仪轨,将大日如来分为金刚界大日如来和胎藏界大日如来。金刚界的大日如来表示佛的智慧,大日如来具有法界体性智,大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就作智。其形象为头顶白色五智宝冠,手结大智拳印,结跏趺坐于莲台上。胎藏界的大日如来形象为头顶金色发髻,手结法界定印,安坐于赤色莲台上。

由于金刚界的大日如来形象已经赫然彰显,胎藏界的大日如来形象还未有明显展示,所以便以众多的莲花组成莲柱与莲台,于是就有了与其他佛塔完全不同的莲柱式造型(图八),而且被放置在最外一重石塔的显着位置,其中赤色莲台来代表胎藏界。这样,金胎合一就同时被体现出来。

显教净土世界的内容这些内容也是支持三方佛说的另一个重要理由。净土诸经中有大量关于净土世界的描绘,以铁、铜、银鎏金、金四重宝塔的顺序来看这些描绘,完全是对这些优美文字的立体图释,我们不能不惊叹于供养者或制作者对净土经的直观理解力。仅以着名的《无量寿经》,就有许多这样的描述。第十六品《堂舍楼观》中说:“又,无量寿佛讲堂精舍,楼观栏楣,亦皆七宝自然化成。复有白珠摩尼以为交络,明妙无比。诸菩萨众所居宫殿亦复如是。”在第二十品《德风华雨》中,说在佛国净土,“……德风徐起,吹诸罗网及众宝树,出微妙音,飘花成聚,种种色光,遍满佛土。”在第十五品《菩提道场》中说佛国“复有红、绿、青、白诸摩尼宝,众宝之王,以为缨络。金珠铃铎,周匝条间;珍妙宝网,罗覆其上;百千万色,互相映饰;无量光炎,照耀无极;一切庄严,随应而现。”

如果我们把五重宝塔仔细地描绘出来,与佛经吻合的情景就呈现出来了:石塔上醒目的莲花所组成的塔刹,不仅仅是胎藏界的一个暗示,更是净土世界最好的说明,也是与其下层阿弥陀佛佛像相互呼应的最好方式。铁塔和铜塔的共同特点都是单层佛塔,都有底座,塔身呈圆柱形且中空,并在塔身上开门。刹上有向四面挂下的链条和风铎,依照铜塔上完整的保存状况,链条应是八条,其上悬挂着菩提树叶和风铎,铁塔上仅残存有两条链子及两个风铎和一菩提叶。铁塔塔身底部围绕的镂空格栏和被两个“卍”字托起的胜纹装饰图案,更增强了楼观栏楣的感觉。而且在塔刹和塔檐上还有红、绿、蓝(青)色三种色彩,在红外线下,还可见到塔身上彩绘的图案,似朵朵莲花。这样的色彩非常醒目,也非常重要,在第一重石塔上就展现出来了,那些红、绿、青、白的色彩所代表的正是净土世界所拥有的色彩。铜塔檐及塔身的不同部位有点状存留,这些点大小不一,似有圆形珠状东西曾经附着之后留下的印迹的感觉。而且素面塔檐上洒有黄色粉末状物质。这些都是供养者刻意营造的一个物华天宝、缤纷的落英从天而降的极乐世界的情景。在鎏金银塔上,八经八纬的链条从刹顶直垂到塔檐上,风铎亦悬挂其间。而金塔从顶端到底部完全被那些由细小的珍珠缜密而精心地编织在一起的珠网包裹着,供养者将虔敬供养之心如实地编织进了这网里。

这就是那个由自然七宝化成的楼观栏楣,摩尼宝珠覆盖相拥着的美妙无比的佛之精舍,是净土世界的精舍。而八佛头顶下垂的伞盖式的流苏装饰,也都是同样来源于净土世界的装饰。宝塔所要营造一个净土世界在现实社会中的一个缩影,目的达到。

显密合一的内容从上面两方面的论述中其实我们已经看到这个内容,但是再从石塔图像的组合中再一次感受一下。随着塔的高度向上延伸,一个非常有趣的事情就出现了。我们来看塔刹的表现形式。

塔刹部分的刹座、刹身、刹顶皆备。刹座是三层仰莲台座,刹身是一束错落地雕刻着十一层仰莲瓣的莲花柱,其顶端便是塔顶,顶的最底部是五个八幅的法轮,上置五尊佛头部雕像,其中四尊的样式是一致的,仅有一尊戴三叶宝冠,与其他不同,应为主尊大日如来。这五尊佛像应是密宗金刚界“五智圆通”的五佛,以法轮围绕,体现金刚界曼荼罗。

这众多的莲花非常抢眼,而且莲花上又绘制着红、绿、蓝三种颜色。是为了以这种强烈的手法来强调一个主题,就是《华严经》所言之莲花藏世界,而该世界的教主正是释迦牟尼佛,也就是被华严经所认为的报身佛。密宗的法身佛大日如来恰被雕造在其下的石板上,与刹顶的大日如来两相对应而出现,将莲花藏世界包裹期间,进一步表白显密结合的特征。

那么应身佛又在哪里呢?在天台宗看来,释迦牟尼佛就是应身佛。而同样被雕造在石板上的涅盘状态的图像正是为了强调释迦牟尼佛的应身效应的,同时,另一个更深层的寓意还在于暗示出舍利的主人。这样,法身、报身、应身三佛都出现在了这一个塔上,而且是不同的派别所组成的。分明是为了说明释迦牟尼佛的三身聚与此塔,被不同的佛教宗派同时供奉。塔的地位由此可见。

另外,从鎏金银塔和金塔上的图像的特征来看,显、密的风格被结合在了一起。大日如来和释迦佛的造型虽然面相有明显差异,但从其穿着的僧衣来看,显教的风格却多于密教。而密教的风格也渗透到了显教中,尤其在鎏金银塔的涅架图中,显教风格更多的释迦佛的脖颈上却戴着密教式的项链。而悲泣的弟子中,不仅有异域的脸孔和装束,而且有汉装的身影。在释迦的说法图中,胁侍的弟子完全就是宽袍大袖的汉人面孔,年轻的阿难的形象。在金塔的天王图像和菩萨像中,这种显教的风格依然占多数,而菩萨身后所陪衬的大型的花瓣状的图案,也与汉地金银器上的图案有异曲同工之处。

五佛之上是莲瓣组成的华盖顶,呈覆盖之状。寓意着佛教各家的圆融完满,佛法无边,笼罩苍穹。

关于施主

石塔的双层塔身,各由八块长条形石雕围合而成,以八角形覆盖式屋顶相隔,屋顶上刻出八条龙作为屋脊向外伸展着。底层塔身的长条形石板被分隔成上、中、下三层,有四块在中层凿出弧形塔门,下部雕刻力士,上部雕刻一花丼图案和三束垂吊的幔饰。其他四块前两层都雕刻供养人,下层雕刻力士,双肩承托着隔栏,双腿分立,双手或叉腰间,或上举力托在隔栏上。供养人都为年轻女性,两人一组站立;第二层供养人皆双手或单手持剑,其中三组都是统一将剑置于右肩上,仅有一组二人将剑分置左右两肩;与此不同的是第三层供养人,她们手中所持的羽葆都被分置于左右肩上。这里没有出现施主的形象,都是守护者或侍女的形象。

第二层铁塔虽然没有任何雕饰,但是所供奉的三尊菩萨造像非常有特定性。菩萨的形象在唐代就已经“如宫娃”了,借鉴了宫中女性的形象雕造出来。所以菩萨的女性特征,或者女性对其的偏爱可能更甚。再次强调女性主题。

第三层铜塔上所刻的供养人中,前跪者为女性贵人,双手奉贡品,侍女双手执曲柄伞盖侧立于后。在此前所出现的供养人雕刻中,其形象多为双手拱于胸前,上海博物馆藏北齐半跏思维菩萨五尊造像上的供养人即是此种姿态。有执莲花者,但多是普通人,在陕西临潼县博物馆藏的一北周保定二年(560)造像座上可见到这一形象(图九)。伞盖常常被用在帝王出现的场合。龙门石窟莲花洞南壁北魏时期的佛传故事雕刻(图一〇)中,戴王冠的帝王前去朝拜修行的佛陀的场面中,高举的伞盖是一种仪仗的器具。因此,施主一定是地位很高者,而且是女性或为女性而施供。

关于瘗埋制度

从考古发现来看,供奉舍利的器具大多是金棺银椁、宝函。1985年陕西临潼庆山寺舍利塔基精室所供奉的舍利,是水晶制作的骨舍利代用品,被安放在金棺之中的玻璃瓶内;而着名的法门寺佛指舍利第一枚供奉在一八重宝函之内,第二枚供奉在汉白玉双檐灵帐之中的铁函鎏北周保定二年造像龙门石窟莲花洞南壁佛传故事雕刻金双凤纹银棺中,第三枚供奉在铁、银函与玉棺中,第四枚供奉在汉白玉阿育王塔内的铜浮图套银棺中。如果我们把这套五重宝塔按不同的类型来分类,则可以分作以下三种不同的类型:

(1)石塔是一种类型,在五代至宋时期的塔中都可以找到类似的例子,而且出土于甘肃或宁夏地区的较多。

(2)铁塔和铜塔为一种类型,其共同特点都是单层佛塔,都有底座,塔身呈圆柱形且中空,并在塔身上开门。刹上向四面挂下风铎。塔身以上便是屋檐式的刹座所组成的塔刹部分。虽然刹座的形状都是攒尖顶,但二又有较大差异:铁塔呈八角形,并有屋脊分割。而铜塔是圆形,与明清时代的庙宇建筑屋顶一致,天坛的建筑即是一例。但不影响它们的归类。整体风格仍呈现汉地亭阁式特征,尤其是铁塔塔身底部围绕的镂空格栏,和被两个“卍”字托起的胜纹装饰图案。在盛唐、中晚唐时期的敦煌壁画中可以找到许多亭阁式塔的例子、(3)蜜金银塔和金塔为一类。二者被珠网包裹着,且嵌刻的图像风格也是如此的相同。以函,金棺,银椁安置舍利是一种方式,以多重宝塔的形式来安置舍利是另一种方式。在至今的考古发掘中尚未见到先例。这里的一套宝塔不能不说是一种珍奇。

通过以上论述我们清楚地了解到,就本宝塔所构筑的佛陀崇拜体系而言,它代表了一个坛场,即显密合一,金胎合一。设置这个坛场的原因是为了供奉释迦牟尼佛的舍利,供养者很可能是一位有相当地位的女性,其供养方式采用了异于此前其他供养器具的方式——五重佛塔,匠心别具。

(文中五重宝塔图片均为王保平先生所摄;黄龙石窟与钟山石窟两图均为李凇《陕西古代佛教美术》一书中图片。特此合掌致谢。)〔注释〕图片来源于金申:{中国佛像真伪辨》,第78页,辽宁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图片来源于李凇:《陕西古代佛教美术》,第197页,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图见徐汝聪:《菩萨状释迦太子像》,《收藏家》1997年2期版。

李美霞:《临潼县博物馆藏北周造像座、唐代造像与经幢》,《文博》1992年2期,有线描图。

临潼县博物馆:《临潼庆山寺舍利塔基精室清理记》,《文博》1985年5期。

参看代顿博物馆:《丝绸之路》展览图录中的图片。

参看《敦煌学大辞典》第190页图片。

(文军,女,陕西历史博物馆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