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鱼玮轻提裙摆,小跑跟上他匆忙的脚步。
在这瑶中绝壁之后,莫非竟还有生灵存在?
他也不回答她的问话,背脊挺直,坚直而浩瀚,飞速朝前移动。
他指尖那一簇九天真火,将整个洞穴照得透亮。
愈走愈入,洞道渐宽,温度渐高。
“杨旸,太热了,你能不能控制一下温度啊?火意外放,不要钱么?!”鱼玮的额头满是细汗,小声抱怨道。
“不是我。”
“啥?”
“不是我的火意。”他简短地道,又补上一句,“下面……好像是岩浆。”
哈?岩浆。
鱼玮停顿了下,脑海中浮现起那时前往山顶道亭路上看见的几座巍峨活火山……
那风景太美……她不敢看。
“你……你走慢一点啊,我灵力都……都不能用了,跟不上你。”
“没要你跟。你出去找那白老头。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阳飏轻慢的声音从越来越远的地方飘来,而后有一阵波动的火焰灵力靠近,替她隔绝了高温。鱼玮的视野里,终于失去了他的背影。
她一声叹息,面前的一股热浪打拳击似的向她袭来,卷起地上蠢蠢欲动的灰砾,令她生生顿住脚步。
远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凤唳。
要不是体内全斑驳着你的火毒,我的幽冥灵力怎么会忍不了这么点温度……
鱼玮僵硬地转身回到洞口。
“玉佛手,我好委屈啊,你懂么?”她采下那三千年治睛疗目的灵果,眼神无端深沉地盯着它,“是谁问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的……还没半天,就这样抛下我,你当丢垃圾啊……”
“态度还这样坏。”她又愤愤地掰下藤蔓的一片翠叶,抱起那只“玉佛手”,“要不是他从前对我那么那么好……我才不……”
忽地失语。
“化形草?!”那玉佛手之下,竟还静静躺着一株流光漾翠的仙草,鱼玮欢喜道,“小碧,你可是有救了!”
……
“小玮啊,没想到你们还真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把这瑶中绝壁给破了,实在是居功至伟。”
洞口忽然出现两个人影,为首一人,正是白轩。
“拜见……拜见师父。”
私采药草……会不会有事?那杨旸,还一口吞了一颗唯一的万年仙果……
……鱼玮低眉顺眼,心惊胆战。
“那只火凤呢?”
“他……他走到深处去了,还未出来。”
“深处?”白轩皱眉。
“小徒本来想跟上的,奈何那温度实在是太高了……”
“你也累了,先随你师兄下山去吧。这些名贵药草,为师会亲自采摘,就不劳你们费心了。”白轩抚须微笑道。
他并未看向鱼玮,眼神早已黏在了一颗颗灵果之上,口中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师父,这颗……玉佛手和这株化形草,能不能算作对徒弟的嘉奖。”鱼玮紧张地问道。
师父白轩对药草的喜爱,从来都是超过对他们这些弟子们的。
“拿去吧……还有这颗五千年的霜霖仙果,应该可以略微中和你体内的火毒,但依为师看,见效仍是不够明显。你日后还是少与那火凤接触才是。”
显然白轩此次十分大方。
“千年以上灵草灵果都自有灵智,可以幻化人形,但被此处的熔浆之息给镇压了,故此还保留原样。你二人出去时,需用灵力包裹着它们,以免它们逃了去。”
“是,师父。”
……待得鱼玮与楚暮走至洞口,鱼玮却停步不前,眼巴巴地看向楚暮。
“楚暮师兄。”她唤他。
“怎么了师妹?”
“能帮忙用灵力裹一下灵果么?我……我的灵力都被火毒封住了。”
“……”楚暮不语。
“可以么?”
只见那一顶剔透的红玉冠下,楚暮正柔和地看向她。
“小尾巴。”
月色之中,他那抹漆似的眉若隐若现,如瓷的肤色那般清凉。
“师兄?”
楚师兄……他怎么会这样叫她。
“这样好听。”他似是知晓她的疑惑,轻声补充道。
微红的耳根与往事一般,皆被夜色掩藏得良好。
“这样啊。”鱼玮若有所思。
她低头的那一瞬,长发流畅地垂下,像黑色的飞瀑。
“你把那些灵果抱得这样紧,让我怎么帮你?”楚暮无奈一笑。
“哦哦,”鱼玮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将紧拢在怀里的珍品抛给他。
她脑子里还在想着阳飏……他往深处的岩浆去了,到底是要找谁?会不会有危险?
“这山路陡,你又灵力尽失,上来吧。”他温言道,身形微蹲,展现出结实的脊背。
“?”上哪儿去?
“上来吧,我背你。”楚暮望着明显不在状态的鱼玮,缓缓吸进了一口沁凉的空气。
有漏进衣襟的夜风潺潺。
楚暮背鱼玮离开了洞穴。他抬头望向那皎皎明月。
水乡的桂花入口最缠绵。
……
黯哑的空气中,白轩转头,对楚暮投去暗自审视的目光。
“这大徒弟有古怪。”
长须在夜风中飘摇不定。
……
……
“森罗?”
寥廓的一处熔岩原野终于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阳飏面前,峥嵘如刃。
“你一定在此处,灵佩都在颤动。”他的眼神犀利,扫视着目所能及的每一块山岩。
忽地,他注意到远处一块嶙峋的山石后躺着什么。
疾速靠近。
遍体鳞伤的森罗黛凤。墨黑幽紫的凰体,黑羽凌乱,鲜血淋漓,水泡密布,原先修长的尾羽竟有七成被烧成了焦炭!
阳飏瞳孔一凝,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火海。
能将她都烧伤的熔岩……
这火……竟是九天真焱!
他回过头看着凤雪佩,眼色复杂。
她是如何出现在此处的?莫非幽冥封印已经被破了?!
救她么?
说实话,他并不想救!
……
可是不救,他如何得知真相?再说,她再怎么不为族人所容,依旧是凤族之人。就算是师父在此处,也不会作壁上观见死不救!
他的内心斗争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要救她。
然而……
然而……像她这样九死一生的伤势,该死的,他要怎么救?
怎么救?
阳飏单手扶额,眉心紧锁,原地踏了九十九个来回。
……
“便宜你了。”他一耸肩。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
举掌为刀,在腕上无情一划,阳飏单膝跪地,俯身用力掰开黛凤的长喙,将溢血的手腕凑近。
一滴滴蕴含尚未消化完全的万年赤焰仙果的神脉凤血进入她的体内。
……百滴过后。
阳飏的唇色渐如雪松般惨白。
“自从碰上那小灵鱼,本尊真是时乖命蹇,命途多舛!”他暗骂道。
还不醒?!
他收回手腕。
再不醒的话,本尊就由你自生自灭!
……
那万年仙果果非等闲,片刻之后,她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
一枚灵力凝形的凤羽毫不留情地插入阳飏肩头,而后不由分说地炸开!
正坐在一旁调养内息的他倏地睁开眼。
那一只倒地的黛凤已轻松如意地化作人形。
“搞什么的你,凤雪佩?!”阳飏眼色冰冷地看了眼血肉模糊的左肩,怒了。
“你……你是阳飏?”
她语带惊诧,仔细地打量着他。
衣服还是那衣服,气质还是那气质,只是这张脸……
?!
……
阳飏用火烧断腰间那绳子,将玉佩往她脸上一扔,往洞口一指。
“滚。”
“你改头换面,谁认得出来?”凤雪佩心有歉意,但面上还是哼了一声,单手接回自己的玉佩。
“改头换面?”阳飏怒道,“本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呵,别不敢承认,你去哪搞来了这么一张做工精良的人皮面具?”
“面具?”
阳飏撤去那火纱,毫不遮掩地露出原先被九天真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孔。
那些刺目的疮痍,暗中诉说着惊心动魄的过去。
“我就是这么个样。”他盯着她,“早就被烧毁了,你不知道?”
……
我早就被毁了。
早就被。
毁了。
稀薄滚烫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还是用上那层火纱吧。”凤雪佩默默看着他脸上的疮孔疤痕,幽幽地道,“那样比较丰神俊朗一些。”
“火纱怎么了?莫非……”阳飏双眼微眯,脑海中想起了很多事。
其中一件,便是那锦城阆苑阁中那小厮也能看见他的模样。
丰神俊朗……莫非……那小厮不是看见了他本来的样子,而是,火纱上出现了……新面孔?!
映面奇观?!
他只能想到古籍上记载的这一种可能性。
此等奇事……还是出去了再说。
他心中已有计较,脸上又出现了火纱,挡住那些狰狞的疤痕。他冷眼看向凤雪佩:“既然如此,我就不追究你恩将仇报了。上次的买卖已经成交。这一次,你又服食了我那么多神脉凤血,总得有个交代吧?”
凤雪佩感知了一下腹中前所未有的精纯能量,面色柔和了不少。
她看着阳飏那锱铢必较的模样,不由感到有些好笑:“你说一个条件。”
“真的?”
“我心情好了,就帮你做到。”她艳若桃李的面庞上,浮现出一闪而过的微笑。
……
阳飏深吸口气。
“你帮我去……”
面前的男人忽地就哽咽了。
“救我师父。”
片刻之间,他的眼中只余死寂的冷漠与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