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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她再多想,屋外脚步声簌簌,已有一群人围了上来。
为首一人正是玄浩卿。今日他青衣青铠,袍靴齐整,意气风发。莹白的绸缎披风随意垂下,胸前却别了一朵曙红色的杜鹃,十分吉祥喜庆,更衬得他肤色白皙、面若冠玉。
在他身后,数百玄武军士旗帜鲜明,形容严整。无双的气势,像一把饮了血的利刃。
“来者何人?”远处松石上出现一个人影。只见白色的衣角凭空而闪,两个呼吸间,就从数十丈外到了近前,将松风观引以为傲数百年的轻功精髓诠释得淋漓尽致。
玄浩卿往前踏了一步,拱手道:“北海真武山下玄武族人玄浩卿来访。”
“所为何事?”楚暮冷冷地问道。
如此率大量随从来访,在他看来已是有损松风观颜面,也别指望他客气相迎。
“楚暮公子,自锦城一别,许久未见。前些日子鱼老已应下玄武灵鱼二族的亲事,本应来秋再来叨扰,但近日江湖上并不太平,总有些,咳,居心叵测之人徘徊不去。这就令人十分不快,日子只好提前了。”
“哪门子的亲事?”
“是在下与鱼玮姑娘之间的红鸾之缘。我此番到来,便是接她回我玄武宫,还望转告白前辈,让他通融一二。”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顺便,带走贵观上一位不赏脸的客人。”
玄浩卿沉凝的目光缓缓移向已从木屋中走出的那位黑衣青年。
他,就是阳飏!
“想带走本尊,你怎么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阳飏前踏一步,俊逸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油滑的微笑,笑中藏着暗器般绵密的危险。他此刻冷峻地望向玄浩卿,双目炯炯,目光中带着极森然的火意。
“狂妄!”
玄浩卿眉头一皱,青袍的一角被他的双手用力捏出了些许褶皱。
火意外放,如此浓郁?他身上的千年玄冰寒气什么时候消去的?他的眼睛又是什么时候复原的?难道都是被……精通医术的小鱼玮给治好的?
想到此处,不免怒气填膺。
当年他遭人追杀,一路逃到锦城城外的以沫湖,命悬一线。当时鱼玮路过,对他施以援手、悉心照顾,他才……逃过一劫。而如今,她清妍依旧,娇婉不减当年,却紧紧站在那只火鸟身旁,几乎不看他一眼……难道当年她对他的好,全是虚无的幻象?
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
他看向与阳飏站得极近的鱼玮,眼底微红,心头泛上了三分酸涩、七分醋意,顿时有种放火烧山、打家劫舍的冲动。玄浩卿用右手取下背上的青钢剑,利剑出鞘,直指阳飏。
“今日,我玄浩卿必将你擒回族内,交由族人处置!”
剑锋破空,就如晚风鸣钟一样雄浑。
霎时间,碧色的雾气自剑上腾空而起,剑气如虹,衿带飘摇。
阳飏苍白的唇轻启:“老乌龟,不自量力。”
玄浩卿一听此言,面色青紫。他糊了半天的所谓涵养如纸一般,被这句刻薄的话刺得粉碎。
“你说谁是老乌龟?”
阳飏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怒发冲冠,转身,神色自若地牵起鱼玮的手。
“不是对天发誓,对我毫无二心么?那么,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带着玄冰铃镯来鸾鸟族的私宅见我。”阳飏冷声道。声音极细,传音入密。
在玄浩卿看来,就像是阳飏在鱼玮耳边印下了一个吻。
而鱼玮螓首微低,耳根微红,并无半分抗拒。
玄浩卿怒吼一声,往阳飏站立之处直扑了过去。青钢剑锋像抽筋一样颤抖起来。
阳飏抬起头,那不屑一顾的神态直教人怒不可遏。他黑衣轻摆,衣角的红纹忽地诡异亮起,眉心莲印亦是熠熠闪光。他拔出背上花纹繁复高贵的丹梧剑,左手轻捏了一个剑诀。
那丹梧剑缓缓升上半空,剑气隐裹九天真火的神威。剑气激荡,外围一层火焰喷吐。地面上渺小的众人全都屏息凝神,感到了燥热的火意。那焜耀的灵光中隐现一只烈红色的烛照火凤,凤尾华丽无匹,将半个山头都映成了咆哮的红色。
浓郁的红色,从空中落下,将阳飏整个笼罩在光圈之内。
苍穹上厚重的乌云不由自主地躲闪开来。刺目的阳光从裂开的云口子中泻下,尽数浇在那丹梧剑上,竟无一分一毫落于地面。不远处沉寂已久的火山头似被这丹梧剑引燃,烟气噌地开始升腾。
“那是什么?”
“那是……千年未现的凤族第一宝器,丹梧剑!”
有人颤抖着捂住了嘴巴,在这夺目的光辉下喃喃低语。
“你怎么知道?”
“丹梧出,烛凤翔!你看这宝器之灵如此浓郁,定不会有假!”
“……”
“丹梧剑?这是什么?”赵峥摇了摇圆滚的脑袋,低声问大师兄。
“史书上记载,当年称霸大陆的凤族族长阳破尊力劈昆仑,用的就是神剑‘丹梧’。”楚暮侧头低声道,望向那将阳飏身影整个覆住的红色光罩,神色满是复杂,“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有此剑。”
小尾巴若是同这只火凤朝夕相处,不出数年,定会水火相斥而亡!峰上任何一株灵药,就算能中和得了那九天真火,却也对这丹梧剑上深藏的更加浓郁的火意……束手无策。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应是,九天真焱!
被幽冥封印压制在凤庭洞天内烛照火凤一族,终于在销声匿迹了一千余年之后,再一次以这样一种蛮横而霸道的方式,回到了世人的眼光中。
……
往阳飏处攻去的玄浩卿,就此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之中。他被一面无形的空气盾牌拦住。饶是他千般想要挺进突围,却是半寸也前进不得。他抬头一望,空中有一只倨傲的幻化凤灵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
那凤灵朝天一鸣,玄浩卿腰间那一株妍丽的杜鹃花便狼狈地落在了地上,被乱窜的剑气碾了个粉碎。
……
“烛照火凤一族,族长代代相传的信物!”
玄浩卿瞠目结舌地望向空中的宝剑,立时就将它认了出来。在鱼玮面前被那只火鸟逼得如此狼狈、蒸得如此口干舌燥,实在非他所愿!她被火鸟惑得迷了心智,他正好替她复仇!
他心中一狠。日后他可是要当她的夫君的,怎可在她的同门师兄弟面前丢了面子?
玄浩卿抛开青钢剑,双眼微厉,一咬牙从衣袋中掏出了一只镯子。此镯非同凡响,通体幽蓝,上系一十八颗宝铃,铃中有梵音轻吟,如染霜雪,神异非常。
族中长老嘱咐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将它拿出来,但此时……他不得不祭出此物!
玄浩卿一口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吐在了手中的铃镯上。
连同他的自尊与骄傲。
……
……
铃镯之上,宝光大盛。那玄冰铃镯在品阶上比不上丹梧神剑,但有了玄武宫直系玄武血脉的精血加持,倒也升入空中,引来一片异象,隐隐有与丹梧剑分庭抗礼之势。
“这……这又是什么?”
“玄武宫上品宝器,玄冰铃镯!”
“今日竟能在我松竹峰上,看两大兽族宝器争锋,也不枉此生了!”
有松竹峰弟子感叹道。
当玄浩卿咬牙切齿地向覆住阳飏的光柱弹出玄冰铃镯时,那光柱却在须臾间消失不见。同时匿去了行踪的,还有空中那柄耀目的丹梧剑与……适才那神态颇为嚣张的那只烛照火凤。
阳飏,不见了!
徒留着吸够了精血的玄冰铃镯在这片乌云下,散发着寂寞的辉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