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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阴霾重重。有暗雷如针,刺破云层。雷带起的一阵狂风,在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云床上不住搅拌起来,漏下几滴冷雨。
松竹峰上,无数松竹不断摇晃,带出些许嘲讽之意。一处药圃外,弟子李峰三两步冲上前,在泥地上踩出壑状的痕迹。
药圃药香中似乎混杂着极为上品的檀香,香气浓郁扑鼻,令人如入无我之境。可李峰此时心中有事,被这香气扰得更加心烦,暗中打了个喷嚏。
这松竹观药圃乃是松竹观内除了练功阁之外另一灵气浓郁的所在。
诸位弟子常常形迹可疑地在药圃外绕道而过,名为观花赏景,实则为了些许灵气洗礼。这般洗礼虽说微乎其微,但于修炼之道还是大有裨益的。
花圃中那朵千年绵头雪莲花通体纤翠、小巧盈碧,似那锦城坊间极为珍贵的玉石,在众多草木中鲜活而明亮。
“师父!玄武宫率众而来,已在山门烧火堂外空地处汇集,说是……说是要迎娶鱼师姐!”
白轩并未放下手中古朴的药锄,只是轻轻挑了挑眉梢:“哦?”
率众而来?
这似乎,并不符合武林中访山门的一贯规矩。
“此事千真万确。师父,这可如何是好?”李峰神色颇为焦急。
“玄武一族想要迎娶你鱼师姐,那可得带着些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去以沫湖找鱼老好好寒暄一番,却来我松竹观作甚?”
白轩摆弄着那些从瑶中绝壁后采摘的仙果,一栽一提的动作仍旧十分闲适。
“这……他们……他们怕是……要抢人罢!”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自从那黑衣公子到了松竹峰上,鱼玮的魂不守舍、一颦一笑无不是为了他,显然是已情根深种、不能自拔。而如今玄武宫来“提亲”,鱼师姐可是绝不会答应的,楚暮师兄想来……也是不会轻易放人。一场交锋在所难免!
李峰瘦削的身材不住颤抖,像药圃园前那株风中萧瑟的独木。
白轩蹙眉:“他们身为神兽一族,并未御剑飞行前来,已是给足了我松竹峰面子。来者是客。对客者不动刀枪,我等松竹居士可不能失了礼数。”
此处并非人族城池,若是玄武族人非要大动干戈,当年的盟约也起不到丝毫作用!
草圃不远处,原本在俯身栽药的青年放下药锄,站直了身子:“师父,此等大事,不如让弟子出面。”
“大师兄……”李峰呆愣地望向一身白衣的青年,忽然之间面露喜色。适才他遍寻峰内,都找不到大师兄,原来是在此处!
白轩呵呵一笑,看向他的大弟子:“将化形草拿了给这株绵头雪莲花,待她复了人形,你再去不迟。去的时候带上这霜霖仙果,你师妹体内的火毒也是时候根治了。”
楚暮一愣。那日师父也在场,他应是知晓这绵头雪莲花与玄武族公子之间的感情纠葛……况且,这雪莲花还奋不顾身,失却人形,为玄浩卿挡下了断臂之罚。此时令它复了人形,师父有何用意?
“这……?”
“小玮这孩子如此重朋友义气,为师怎能弃它于不顾?”白轩老眼一眯,抚须笑道。
若是此时楚暮不敬地与他师父对视,大概能觉察到一束冲着他而来的眼神,其中暗藏着若有若无的探究与危险。
……
屋内。
鱼玮一袭兰衣,青丝垂下,一双小手盈盈将那白瓷碗放在木桌上。白瓷发出一声脆响。
这碗药浆由那瑶中绝壁后的仙果捣制而成,药香馥郁。她是爱药之人,端着药碗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几次忍不住想将药浆喝掉了。
这碗药如此诱人,不愁阳飏不主动爬起来喝药。
自从那日他们在烛边深谈后,阳飏的态度就改得多了。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像从前的杨旸一样,笑得忧郁恬静而好看。
虽然他不时还如往常一般不羁任性,但总的来说,已不再对她事事猜疑。
阳飏闭着双目,懒散地倚靠在木椅上。并无任何动作。
“起来喝药。”鱼玮出声唤他。
阳飏心不在焉。先前他服下的那枚万年仙果虽说药力强劲,但他为救凤雪佩失去了百滴神族血脉的精血,这一时半会的还无法完全恢复,四肢自然十分不适。
“吃下这碗药,姐姐赏你白银三万两。”鱼玮念头一转,忽然颇有气势地说道。
“一百万。”只见他眉毛一挑,有了讨价还价的兴致。
“五十万。”
“九十万。”
“七十万!”
“好吧,那就便宜了你,把七十万两银票送到本少爷在鸾鸟族镜心湖的私宅即可。”阳飏眉舒目展,一幅吃饱餍足的模样。
……在鸾鸟族竟然还有私宅?这可是件新鲜事。
“……”鱼玮俏脸掠上一层淡淡的绯红,匆忙喊道,“先喝再给!”
我去,怎么一下从三万两银子变成了七十万两全额付款?
在她充满薄怒的探究目光下,阳飏从木桌上端起那碗,一饮而尽。须臾,清凉舒爽的精纯灵气在他眼眶旁积聚。他深深看了鱼玮一眼,狭长的眼中盛满了笑意。
“这山洞里的灵药还算不错,也不枉本公子屈尊在这竹峰上歌了一曲。”他指背轻敲桌面,赞叹道。
鱼玮双手托着腮看他,微微一笑:“那天你唱得真好听,有这七十万两银票,也不算是委屈你献艺一场。”
“灵鱼族盗了锦城官司银库?大小姐如此挥金如土,也不怕家里那只老甲鱼怪罪。”
“……”鱼玮一怒,本想维护族人,但……
他们两个能像这样愉悦地在一起说话,是多久没发生过的事了。就忘却那些族仇家恨吧。
……
“一碗不够,再来七碗。”阳飏舔了舔唇,一举空碗,忽地笑道。
“……觉得不够,就把碗吃了。”
!?你当喝泉水啊?
……
“咦,你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太难看,被我抛去典当了。”阳飏随意答道。
有关凤雪佩之事,她不必知道。
鱼玮轻咬下唇,眼中明显盛满了被蒙骗了的委屈。
那绝壁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鱼玮轻捏衣角,绵密地想着心事之时,一个球状的物事由远及近,停在窗前,撞落了一个双耳瓷制花瓶。恰在此时,天上滚下一声闷雷。
瘆人的压抑。
“赵峥师弟,出什么事了?”
“一群玄武宫之人将我们烧火堂外的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咱们师兄弟已然拦不住了!他们口口声声说要擒什么火凤……又要见鱼师姐,师弟我特此来报!”他额头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两粒汗珠撞击时,传出无声的紧张。
“哦,那只乌龟当本尊是山间寻常的小雀鸟,由他想抓便抓?”阳飏睁开他狭长而复清明的双目,出言戏谑。
“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让我去解释清楚。”鱼玮急忙捉住阳飏的袍袖。
“深仇大恨,没什么好解释的。”阳飏平淡道,目光中却是刻骨的寒凉。
“……幽冥封印?”鱼玮低声问道。
阳飏面色一厉,眼珠蒙上一层深邃的血红。
他是如此劬劳地恨着玄武族,又怎会因为她一人而大赦灵鱼族?
又是几道闪电劈下,带起骇人的几阵风雨。极远处的烽火缓缓地爬上空,在这乱世的锋锐中抚摸着无形的暗礁。乾坤在震耳欲聋的雷中浮沉,暗路上又有多少负冤而行的生灵为着曙光在切齿、在挣扎。
她早该想到的,若如他所言,只是灵鱼族的前辈设下这幽冥灵鱼封印,又为何要拿玄武宫的上品宝器来作解?
如是这般……那在灵鱼族内,他应当也要寻一件与玄冰铃镯地位相当的宝器来解封印。会是什么呢?她的目光不免缓缓向指间的灵觞之戒移动。
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