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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从很快就拿来了一份喜帖。
大红色的八斗山细纸面,镶金嵌玉的鸾绣花边。上书“鸾鸟族林族长筠喙钧啟”几字,阳飏一眼认出,那便是松城大家姜如是的小泼墨书法。
呵,端的是富贵华丽,世间无二。
阳飏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喜帖,细读其内容:
小儿玄浩卿与灵鱼族鱼玮姑娘喜结连理,荷蒙厚仪,谨订于十月初八吉日良辰酉时喜酌候教。
今得于飞之友,携成百年之好。欣此时宜室宜家,烂门庭而有耀;卜他日而昌而炽,庆瓜瓞兮绵长。有怀于佳日,愿同此昌期!
北海玄武族玄黎升
……
阳飏阅毕,一手将这喜帖撕成碎片,往身后一抛,掷于屋内。
那鸾鸟族侍从不敢多有言语,弯腰收起地上的碎纸,快步退下,留阳飏一人在屋中。
他心中只觉说不出的烦闷,忽然觉得有一口气喘不上来。
广布喜帖……这只灵鱼她与玄浩卿要成亲了?
他吸进一口微凉的空气,乌黑的睫如凤翎垂下。那水墨画般风流的眼中,流淌着点点怒意。
她若不听他的话……不来这鸾鸟族将玄冰铃镯乖乖交予他,他必不会轻饶!
……
阳飏面色阴寒,他扯开窗,猛地将丹梧剑投入水中。
丹梧剑剑身灼热,剑一入水,便有白气“嘶嘶”地冒出。
他临窗而立,心中有石堵住了他的思绪。
……
……
十月初八,吉日良辰。有人要在此时成亲。
毕阳春外晓寒轻,縠皱波纹迎客棹。
自旭日东升,至夕阳西下,阳飏一直如雕像般屹立窗前,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盯着那湖水的波纹。
他的身子经过这几日的修养,已经恢复了一些。但若要他此刻出门去寻她,那可真是无甚把握,极有可能将一条小命送在玄武族内,得不偿失。
待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黝黑的群山吞噬,他沉着一张脸,离开窗边,大步往外走。
“启禀尊者,族外有一女子,说要见您。”一侍者匆匆入内,禀告道。
“让她进来!”
阳飏的声音冷冷的,但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喜意。
是她?
她……总算是来了。
他将目光从那模糊的远山上移开,右手一晃,本已撤下的火纱又极快地覆上身体,四肢的疮痍完全隐去……
他的脸上渐渐显现出杨旸的样貌来。
……
待他看清来人妖娆的身影,俊脸上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失望。
“是你。”
“……几日不见,你神智清醒了些,伤应该也好多了。”凤雪佩笑道,“应该有精神随我去救你师父了。”
“我师父他在哪?”阳飏如一只受伤的兽般,红着双眼望向她。
“你师父被囚在灵鱼族以沫湖深处的一块千年玄冰内。”
“什么?”
竟然真的是……灵鱼族!
阳飏的瞳孔里,折射出深且重的怨怼。
他本就极薄的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线。
……
……
北海玄武宫。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宫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大红灯笼从宫内第一株珊瑚排到了最后一株,红彤彤的十分喜人。
红叶之盟,鸳谱而载。
玄武宫殿外丝竹悠扬,吹拉弹唱,奏的是江湖上流传的名曲《贺新郎》。这倒是宫内百年未见的一番宏伟气象。
“灵鱼族喜轿到!”有侍从喊道。
玄浩卿领着喜轿进门,轿后随了一长列的鸳鸯红箱,内里想必装着些珠宝等物,皆是嫁妆。
宫主玄黎升双手负于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来来往往衣着喜庆的虾兵蟹将,神情甚是得意。
先前的婚姻六礼很是繁琐,聘书礼书、纳彩纳吉,灵鱼族啰里啰嗦,竟要求这婚事与人族的规矩相同……他很是大动肝火了一阵,但最终还是不得不照办……
到头来,这喜事终究是玉成了。
幽冥灵鱼能嫁入玄武宫,他的老脸上也添了些光彩。有幽冥灵鱼相助,不仅他这支直系玄武血脉在宫内地位愈加稳固,而日后玄武宫横行江湖,更能肆无忌惮了。
他越想越是得意,转头向一侍从道:“拿本族长旧酿的二十年梨花春来!”
……
玄浩卿一身喜服,戴顶履靴,在外间与远来之客寒暄。
他身着红冠红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英气逼人。那喜服甚是精巧,上绣了金丝繁复一十三处雕花,古朴典雅;那红冠更是由族内一只千年珊瑚雕琢而成,其上泛着宝气珠光,卓尔不凡,贵气天成。
……
他偶一得空,便偷眼往里间望去。只见桌案之上,摆满了一排胭脂水粉。案前坐着鱼玮,她身姿婀娜,红盖头勾勒出凤冠霞帔的模样,那极华丽的丝绸垂下,遮住了她的容貌。
她将双手藏于那一袭绣花红袍内,很是羞涩与拘谨。
他轻轻一笑,族内长老说,他和她的八字极为相契,若能结合,两族必将大兴。
他的眼光渐渐移到她足上的那一双红缎绣花鞋上,只觉这一双小脚玲珑可爱,再难以移开目光。
今夜,她就是他的人了。
……
吉时已到。
他手牵同心结的一头,而她握着另一头。这同心结,取“良缘永结,匹配同称”之意,绣得甚是华美繁复。
“小心些。”他含笑,轻声对缓缓而来的她说。
他走入宫门,轻扯巾结,她也缓缓踏入他的领地。
道旁左右皆是一排龙凤花烛,上雕“盘龙戏珠”、“凤穿牡丹”等图样,烛光温暖,象征着一生一世的相守。
她盖头下的脸庞,微微泛红。她心想,这玄武族明明与火凤族不合,为何又放什么“龙凤花烛”,这不是有趣么?
……
只听傧相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二人缓缓行礼,面上皆带着微笑。
绮筵前,舞燕歌云,别有轻妙。
……
洞房之中,玉炉烟袅,银烛锦帐。
烛旁的她,格外分明。
玄浩卿带着三分醉意,笑着握上她的手腕,却并未隔着喜服感到玄冰铃镯的形状!
他轻轻挑开她的红盖头,却一霎变了颜色。
他的酒蓦地醒了,将指骨捏得嘎嘎作响,怒不可遏:“你……你不是她?!”
……
一场寂寞凭谁诉。
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