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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怎可将那玄冰铃镯借予旁人?”玄黎升怒道。他有些浮肿的面皮因愤怒而揉皱在了一起,如一只蹙缩的核桃。
“她是……孩儿之妻,又怎是旁人?”玄浩卿一愣神,忙低声辩解。
“你说她是你之妻,可为何她又偷偷逃去,让旁人有机可乘?”
“这……孩儿不知。”他无奈地回道,十指漫无目的地来回抓着地上的砖块,心中渐渐浮现起鱼玮的笑靥来。
“她为何要借玄冰铃镯?”玄黎升又问。
“是……”这理由本不易启齿,但父亲、族老在前,也由不得他说谎,他苦笑道,“是那火凤居心险恶,在她体内种下火毒,这火毒需要水系宝器来化解……于是我就将玄冰铃镯借给了她。”
“荒唐!”玄黎升一拍桌案,怒道,“幽冥灵鱼自有那灵觞之戒,此等宝器,与我族玄冰铃镯相差未几,为何反倒借了铃镯去?”
“那火毒太甚,灵觞之戒已然消受不住,戒灵虚弱……”
玄晋长老冷冷抿了口清茶,淡淡地道:“这都是她一面之词。自古而来,那九天真火就唯有身具九天真火之人可化解得干净,次之,便是那水系的千年仙果,可解火毒,再次之,将全身浸入那寒川鳄神的寒潭内,也能消解个七八,就从来没听说过用什么水系宝器能解火毒的。”
他脸上皱纹虽多,却一动也不动,如那族坛里的塑像,静默地讥嘲着玄浩卿的无知。
玄浩卿一听族老如此说,一颗心寒了半截。满脑子想的都是……
她……她骗我?她竟然骗了我……这不是真的!
“既然这灵鱼族偷梁换柱来戏弄我玄武族,还携我族宝器不归,我们也不用客气。咱们就一同去那以沫湖,见见你的新娘。”玄黎升起身,浑身的寒意迸发而出,墙上挂着的些字画都微微而颤。
“……是。”
玄浩卿六神无主地起身走出,面如枫叶染上秋霜,只觉得那些檐上挂着的红灯笼霎是刺眼。
……
桐止宫内,华帐丝帛寂寂,万变不失其美。
灵觞之戒的戒灵将阳飏推开,鱼玮得了机会,从床上坐起。
她苍白的脸上飞出一抹淡淡的红晕,白嫩的脸庞腼腆得迷人,一双微红的潋滟双眼,却包含怒气地望向阳飏。
在这冰冷的行宫之内,她就如一颗茉莉的花心,一盏芳香的灯火。
……
她趁他愣神之际,将那玄冰铃镯狠狠往他身上一砸,捂着脸奔出屋内,再不回头。
她竟然就这样被他欺侮了!混蛋!
她脸颊微烫,浑浑噩噩地藏身于一树下。夜雨悄然而至,点点雨滴,走过林中的夜路,一段又一段,最终打在她的肩头。
从前的他,从不会如这般对她。他若将她当作死敌,又为何亲她吻她。
凉风瑟瑟,树叶萎落。这一片湿漉的天地里,大概谁也无法给她答案。
“小尾巴。”忽然,有一阵温凉的声音传来……
那虚幻的真实感,像是穿越了一世喧嚣,缓缓来到了她耳边,轻叩门环。她的眼中,水影花光,有璀璨的荼靡盛放。
虽然阳飏也曾这么叫过她,但声线的气质却与她心中一直念着的那人,完全不同。
“你……你在哪?我……我好想你呢,你知不知道?”
她蓦地靠着大树哭了起来,哭得那般精疲力竭。最后,她哭得呛着了,歪坐在不成形状的野草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相思如烟水,她饮过一盅又一盅。那飘袅的无力感如崩断了的琴弦,喑哑黯然,无从倾诉。
“别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如清泉般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悄悄浸过她的心房。一如当年的校园小径上,暗光流晕,碎花砌梦,细草滔滔。
鱼玮慌忙往四周望去,却并没有看到有人影。
“你在哪?!”她有些紧张,娇柔的声音有着细微的颤抖。
“乖,低头,我在你的手上。”杨旸说。
“手上……”她紧紧盯着自己的掌纹,还反复看了几遍,“手上?”
“傻瓜。我在灵觞之戒里。”杨旸笑道。
“真的!真的是你!”
连绵而细密的雨里,有两个灵魂温暖地重逢,连缀成线的记忆洇湿了,渐渐晕开成面。
“那一直欺负你的火凤,才不是我。我只会一直抱着你,又怎会几次三番地欺负你?”
她隔着虚空,仿佛望见了他清澈的瞳。
“我终于……不再孤单了。”
……
桐止宫正室内。鱼玮逃去之后,屋内悬挂的织锦轻摆,阳飏漠然靠在墙柱上,不言不语。忽然间,凤雪佩冷笑着从门口走进,一身紫裙,衬得她婀娜多姿。
她窥见他吻着鱼玮。每一吻,就如在切果。一刀复一刀,她感觉像是在被凌迟。
“如此亲热么……”
“……”阳飏并未说话。他眼神淡远。人去,灯灭。
“你怎么不将那鱼玮擒下?若拿她去灵鱼族交换族长,必是事半功倍。”凤雪佩讽道,“灵鱼族绝不可能任那幽冥灵鱼落入凤族之手。”
“这等不齿之事,我们怎能为之?”阳飏冷声道,“况且,那灵觞之戒很是古怪,若要擒住她,怕是得等我功力全复,或是由我师父亲自出手。”
“灵觞之戒……有那么不易对付?若是擒住了她,定要让她生不如死!”她凛冽地说道,“为今之计,还是先救出你师父。”
凤雪佩道,她的双眼有些贪恋地望着阳飏火纱上的那一张新面孔,良久才移了去。
她极冷硬地踏步回到门边,又回首望他。
“你可别忘了,同心阁名册上写的是什么!”
“我记得。”他低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当夜二人宿下休整,心中却都藏着事。
阳飏卧于床上,久久难以入眠。他用冷漠,降下心中沸如九天真火的温度。
那戒灵开口说话,说她不会再喜欢他……这究竟是何意?
她曾真心喜欢过他,并不是受族老的旨意刻意接近他?
她之后又不会再钟情于他,是她将要嫁于玄浩卿了么?又或是,她对她的师兄楚暮一往情深……
阳飏用蘸血的声音对自己道:“不行!你怎能一直念着她?你族人被灵鱼族封印,你师父更是身陷囹圄!”
胡思乱想间,他沉沉睡去。
……
东方既白。
凤雪佩刚起身时,却见阳飏黑衣悬剑,衣襟微浮,早已站在了幽幽晨露中。他朝西偏南方向冷眼而望。那剑柄微泛红光,其上有些兵气升腾。
“你的功力恢复了?”凤雪佩道。
“灵鱼一族,不在话下。”阳飏眉峰深锁,一指击出,满地青草,瞬间化为齑粉灰烬。
那一枚她赠的丹丸,倒真是具有奇效。
“走吧。”她若有若无地一笑,嘴唇呈现出琥珀般饱满的光泽。
……
以沫湖畔,阳飏与凤雪佩停足而立。
此时正当秋季,凉风送爽,金叶铺陈,不过此二人一出现,便有一阵极强的杀意,朝那湖心亭席卷而去。
云霞依旧,朝阳却渐渐变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