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直到鱼玮在他怀里微微颤抖，嘴唇翕动却无法发出声响，玄浩卿才意识到不对劲。
低头去看鱼玮时，只见她双目紧闭，长睫微颤，额头上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似在忍受着极大的苦楚。
……
鱼玮被玄浩卿一把搂进怀中，她是不愿的。
可正待她要挣扎，腹中不知缘何而起的绞痛，适才紧抱住阳飏而染上的火毒，逐渐交织，混杂一团，竟令她四肢无力，动弹不得。
玄浩卿见鱼玮这般情状，十分心疼。
她这番难受……一定与那只可恶的烛照火凤有着无法脱离的干系！
莫非是……刚才他二人……接触的时候，火毒入体了？
就地向阳飏为她讨回公道？但刚才自己吃了自己一记大招之后，实在已力不从心。
为今之计，只好将她先带回玄武宫，有请族中高明药师诊治一番，再做定论。
“我们走！”
……
“慢着。”
低沉的磁性声线，带着淡淡的张狂霸气，听在玄浩卿耳中是那样不适。
烛照火凤盘膝而坐，终于悠悠开口。
“怎么？”
“想走？”
“虽有九天真火相助，但你此刻如此虚弱，还想拦得下我？”
“试试。”阳飏伸手握上背后一柄剑的剑柄。
“奉陪。”
“呵……”
眼见二人又要剑拔弩张，鱼玮忽地回过神来。
她用力挣开玄浩卿的双臂，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直视玄浩卿的，轻灵的嗓音五分飘忽，三分无奈，二分歉意：“浩卿哥哥，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
“你看上他了？”
“……”
“我这些年对你的心意，你全抛进以沫湖了，是么？”
“……不是。”鱼玮心虚地看着地面。
依原主的记忆来看，他的确对原来的鱼玮极好的，不但对她百般关照，而且还帮她觉醒了幽冥灵鱼血脉。但是，现在的她已不复从前。
“那为什么？”
“……”鱼玮攥着衣角。
“你看上他了。”肯定句。
鱼玮没说话。
玄浩卿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细细的眉，如水的眼。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若是以前的她，有些骄横，又有些顽皮，会对着他撒娇，会对他好。绝不是，如此的……
一时之间，也形容不出。
他往前走了一步。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你们不可能！”玄浩卿眼神锐利，“鱼老已经答应我了。”
……
有风扬过，再次吹来远方的战马嘶鸣，哒哒的马蹄，踩踏着离人的绝望。
不远处的山中，有雄兽低沉的嘶吼。
几处雀鸦乱飞。
明烈的秋海棠，清纯而毒艳，看着明秀无害，却能轻轻易易置人于死地。
前世的医书上，记载着这一种药草。
此毒，难解。
……
“是可能的。”
她深吸口气，不再停留，转身向阳飏走去。
他们……相隔两地，相思四年。
就算灵鱼和火凤相恋，有何不可？
他一直都信她。
她亦然。
至于玄浩卿口中的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正是她平日里看书时唾弃的。
姻缘的红线被人不明不白地上了结，还被强迫要求迎风招展，携手一生。这样的自欺欺人，又怎么可能幸福。
她自己的幸福，此生不换。
……
可能么？
阳飏站起身来，嘴角一勾，非喜非怒。
……
“啊！”
忽然之间，火红盖天。
鱼玮被一只利爪抓到了空中。
心惊胆战。
这只爪子可要抓稳点啊！
她并不是蹦极狂人，那种从高处无凭无倚直线落下的残酷经历，一次，就够了。
鱼玮抬头看着她的上方，睁大双眼。
她终于意识到烛照火凤的真正含义。
……
……
以沫湖。鱼族族坛。
“今日聚大家来此，是因为我灵鱼一族的光大复兴终于有望。千年不见的幽冥灵鱼一脉，又在我族中现身！”鱼老端坐于族坛正中的梨木椅上，几个时辰前因施展龙鱼阵所损耗的精力已有所恢复，一张老脸笑逐颜开。
他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当即召来了全族族人，开启了这一场鱼族大会。
会间用不悦的眼神扫了鱼华一眼，暗暗责备他将如此重要的真相隐瞒不报。
“就算灵觞之戒暂时没有找到，你也不该瞒着我！”
“鱼华知错了。”
鱼华对不怒自威的鱼老着实有些畏惧，壮硕身躯上的那一颗头颅不由深深低下。
幽冥灵鱼一脉虽是因玄武族浩卿公子相助而有幸复出，然而缺乏灵觞之戒保护的独脉却是极其脆弱的，如若消息传播开来，有凶恶之徒觊觎幽冥灵鱼身上的至宝，这滔天不绝的追杀可是怎么也甩不开了。
虽然灵鱼族曾是实力滔天，不惧怀璧其罪，但在千年之前一场灾难中，幽冥之脉尽数陨落，如今剩下的族人们能否保得鱼玮周全，却又是难说得很了。
他也是爱女心切，才……
“适才大家也都看见了那一束冲天光柱，那天降的异象与我族古籍上描述的完全相符，千年未曾出现的灵觞之戒终于因幽冥血脉觉醒而出现了！到时我族就不用局限蜗居于以沫湖这一隅之地，可以广收河海，振兴鱼业！哈哈哈！”
鱼老抚须笑道，扬眉吐气，神清气爽。
族人的情绪都有些沸腾。
突然此时，消散已久的暗红火莲重现天际。
“莫非……还真是千年前的……烛照火凤！”三番两次与阳飏间接接触，鱼老老眼轻阖，终于料定了火莲的来源。
有种不祥的预感。
鱼族之中因火莲的出现而一片惊慌。
“如今要事，是寻回血脉之传鱼玮。鱼华，你领三五鱼族精锐，务必前去寻回鱼玮！事不宜迟！”
“是！”
……
湖心亭的那一片绿雾游荡得更加急促。
绿雾流转，生机盎然。
几番挣扎之下，它竟化身成一位女子。
她左右观望，竟偷偷跟随在鱼华身后，荡出了以沫湖。
……
……
此时，天空渐渐黑了，晚霞已散。然而这一只火凤冲天，肆无忌惮，令整个锦城连着城外官道上的生灵都被迫迎接如昼日般刺目的光芒。
如意形的凤冠观之凛冽，脖颈之上，凤纹华美，暗红鎏金的两色翅羽下，火花四溢，一簇簇明焰随着翅羽优雅的扇动而跳动。
火凤尾羽竟有三丈多长，五色环绕，光彩四溢。
九天真火，烈可焚城。
火凤出世，百鸟朝拜。
“有鸟居丹穴，其名曰凤凰。九苞应灵瑞，五色成文章。”①
亲眼见到阳飏变成了火凤，鱼玮心中的震撼不可谓不大，她张口轻轻诵出一首诗。
然而，这些虚有其表的文字又怎么比得上眼前奇景的万一。
当鱼玮看向那凤目想探清杨旸此时的情绪时，却发现，凤目之中——
黯淡无光。
是失明的那种黯淡。
她怔怔地看向他。
……
又一次想到。
来到这异世，她变成了灵鱼，而他竟变成了火凤。
这是上天为了考验他们的感情而开出的天大玩笑么？
火凤疾行，疾风冷冽地刮过鱼玮脸畔，而她却只感受到空气中的水分子渐渐稀薄，周身越来越燥热，随着腹中痛感剧烈地一扎，她在无边的真火中昏迷过去。
……
玄浩卿感受着这扑面而来的热浪，面色凝重，用功抵御。待他变身玄武想要将火凤强行留住时，却只看到天际一个红影拖着漫天火莲而去。
这只火凤真身如此强横，看来已是神功大成。
他叹息一声。
那时的以沫湖畔，梨花十里，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有着似醉非醉的眼神。
他不知不觉中动了心。
当时，他发现了她体内灵鱼血脉的浓郁，便征得鱼华的同意，在梨山上使玄武灵力，夜以继日默默助她提粹温养，她果然成功进化成了幽冥灵鱼。
鱼玮曾温柔对他，笑靥如花。
他以为，她对他有感情。
可是现在，她竟然迷上了那只火凤！
一向自信的他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
玄浩卿望着天际火凤消失不见，眼中满是落寞，另有藏在深处的恨意与极端。
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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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自唐代诗人李峤《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