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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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我就剩一根烟了,可我还要过一夜;我就剩一点爱了,可我还要过一生。

素芬搬回了娘家,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永福一个人。这时候永福反而冷静了很多,现在他所要面临的是,如何回家向他那位暴君似的父亲交代。他决定暂时先不提这件事,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说。

刚刚离婚的永福仿佛在一场噩梦中还没有苏醒过来,混混噩噩地在自责中惩罚自己。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醒悟,自己离不开素芬,从恋爱到做生意,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素芬曾经对他的那些聒噪那些关心还有两个人的吵吵闹闹,仿佛在睡了一夜后全部都不存在了,只有一个空洞的房间,这种冷清和寂静让他感到压抑和窒息。

离婚的伤害对两个人而言无疑是刻骨铭心的,毕竟携手走过了一段岁月,纵是整日打打闹闹,也已深刻在彼此的记忆里。离婚的痛苦是锥心的,但是痛苦、抱怨、消沉,也都是于事无补的,追究谁对谁错,亦无丝毫意义。离婚的男人像稻草,记不清天空阴郁了多久,记不清有几天没见过太阳。

在离婚后的那段时间里,永福简直要崩溃了,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个人趴在小饭馆里,面前摆着一堆喝光了啤酒的空罐头瓶子,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在月光下哼着难听的小曲,划着步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他甚至不愿意回到那个家,那种孤独,那种寂寞,那种堵在心里无法言述的窝囊,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动气。

这样的日子越来越无聊,就像把时间复印了一样,几乎每天都没有什么区别。本来就坐不住的永福,更是觉得没劲,没事开着车满大街去闲逛。在路边的一个小公园里,他看到很多和他一样闲得蛋疼的人们在马路边围成了一圈打扑克下棋,旁边还站着一大群人在围观,不时地爆出一阵哄笑,忍不住便下车过去凑热闹。看了两眼就觉得没意思,找了个地方坐下,身边一堆人正凑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地搭话。这些闲人们的话题更多的是集中在了国家大事,一个个都像聪明他二大爷一样津津有味地讲述着阿富汗内战和正准备解体的苏联,仿佛都亲身经历过一样,就连戈尔巴乔夫前额上的那块欧洲地图都讲得绘声绘色。在这些见多识广的高人们的嘴里,法国的飞机英国的军舰以及美国的间谍卫星好像是他们家厨房案板上的一块肉,几斤几两重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不容你不去相信。

正是在那种情形下,永福忽然觉得离开了自己那间单调的房子拥向社会,这个世界原来多姿多彩很有意思,让人无法怀疑人生的价值。既然人的一辈子留给你那么多年的时间,足够你去肆意浪费和挥霍,为何要奔着某一件事去刨根问底折磨自己呢。本来这个世界的破事就挺多,政治界的破事、娱乐界的破事……反正破事不用种,年年有收成,所以也就不差你陆永福离婚这点儿破事了。比如人家苏联,和陆永福刘素芬离婚又有什么不同,伙都散了,家也分了,一样还得过日子,也就是那么回事,相比之下,离个婚又能算得了什么?再瞧瞧聚拢在一起侃大山的,最牛逼的就属这些人,什么事在他们眼里都那么轻描淡写,都能笑着说出来,都能拐着弯骂出来,说完笑完,就回家睡觉,临走还能咧开嗓子唱一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

永福惊诧地发现,生活竟然也可以这样过得有滋有味!

百无聊赖的永福被这种新发现的新生活模式所吸引,很想加入其中,但是却感觉在这个圈子里好像并没有他的位置,于是就转脸走到了一边。放置在一家录像室门外的音箱里正放送出夸张的打斗声,一旁还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哗众取宠地写着醒目的内容提示:

本院为真情回报广大支持国产大作的朋友特别吐血大放送!!!

《七个可爱男孩和一对年轻夫妻曲折的故事》:

七个鬼祟的男孩趁年轻夫妻正在甜蜜之际一个一个地进入他们的家,却反被年轻的夫妻所治服。但最后却出现大逆转情况,丈夫被杀,年轻美丽的妻子不幸落入七个男孩的魔掌……

本片情节曲折精彩感人,为广大已婚夫妇教育下一代所必看之佳作!

永福的第一反应就是:黄片?妈的这也太大胆了吧,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放映黄片?可毕竟受不了广告的诱惑,还是花两块钱买票,走进了乱七八糟的录像室内。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片子的播映,等投影布上打出了片名,永福一看就傻了眼:《葫芦娃》!这是哪个混蛋想出的广告词?简直是太有才了!

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候,永福腰带上的传呼机“滴滴”地叫了,他摘下看了看,发现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就走过去回了个电话。

打传呼的是永福一个多年没有联系的同学,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他的传呼,在电话里说老同学很久没见了,问永福有没有时间,想一起见个面。正寻思不出有什么事可干的永福,当即就答应下来,给老爷子打了一声招呼,匆匆忙忙地开车走了。

永福和他的同学在约定的地方见了面,多年不见两个人还都很激动,拍拍打打地说了不少客气话。永福拉着同学的手,说什么也得喝两杯,于是两人就来到了沧口街上的一家小饭店里,点了辣炒蛤蜊、葱拌八带等几个下酒的小菜,又要了几斤啤酒。两个人你一杯我一盏,从上学的时候开始聊,又从这个同学的情况聊到了那个同学的现状,天南地北地聊个没完。(八带:青岛方言,章鱼)

在青岛生活了这么多年,有两点让我感触特别深,一是青岛方言,硬邦邦结实实地透出大海的亲切和实诚,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听到一句青岛话,心里就觉得有一种踏实感;再一个就是青岛的海鲜。说起青岛海鲜就不需要我多费口舌做过多的介绍,就一个字:鲜!比如这盘蛤蜊,青岛话读作“嘎啦”,语气又粗又重,透出青岛人对这个小海鲜的一种特殊感情。如果某一天你在青岛的某家餐馆听到青岛人用青岛方言点青岛海鲜的话,会禁不住哑然失笑,很有些味道。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把话题聊到了生意上。永福的这个同学最近刚刚去了一趟中苏边界,就聊到了黑河和绥芬河的的边贸生意现在是如何如何火爆。由于苏联正处在解体前的时刻,那几个曾经是一奶同胞的联邦共和国兄弟们,正在为分家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俄罗斯的轻工业产品出现了奇缺行情,大量的中国商人纷纷往俄罗斯涌动。有用罐头换拉达汽车的,有用衣服鞋帽换淘汰下来的坦克的,据说还有人竟然用国内市场上积压下来的轻工产品换回了两架飞机,即便是最次毛的,也能用一暖瓶打火机火石换回几个老毛子的手表和望远镜。在近一段时间里,什么破的烂的库存的还是积压的,只要是和吃穿用有关的轻工业产品,什么温州的假名牌、晋江的纸壳鞋,一股脑的全部都进了俄罗斯。关于这些传言,永福在此之前也多少有一些耳闻,可他并没有把这当做真事,毕竟耳听为虚。现在同学是亲自从边界回来,也算得上是“眼见为实”了。这引起了永福的兴趣,就急切地询问黑河那边的情况。

同学却就此打住,把话头一转,含含糊糊地说:“永福,听说你这几年发展得不错,今天找你来主要有个事想给你添麻烦,这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永福喝了一口啤酒,大大咧咧地说:“没事,都是老同学了,你还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般没问题。”

同学笑了笑说:“实际上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个什么大事,可对我就不一样了。我最近准备再去一趟边境,想去鼓捣几辆拉达回来倒倒手,可眼前吧这钱不怎么凑手,看能不能从你这里借点,只要这车一到青岛,我保证用不了一个礼拜就能还你!”

一听是要找他借钱,永福的眉头就皱了一下,迟疑地问了一句:“你打算借多少?”

永福的同学一听,眼里顿时闪出了一丝希望,忙伸出一个巴掌说:“五万,借我十万也行!我给你这个利息,你看可以吧?到时连利息一起还你!”

永福却说:“这不是个小事,咱们是老同学,我也不瞒你,别说这个数,就是再多我也有。可是这钱我得回家去找我老婆商量,钱都在她那里掌管着。”

“那你多长时间给我个准话?明天?还是后天?”

永福看着他那副急切的眼神,就笑了笑说:“我争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