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芬叹口气，点点头说：“是。但是，我们还会复婚的！”
类宝清笑了笑说：“复婚不复婚那还是难说的事，至少你现在是自由的。”
素芬听了这话，心里就觉得不是很愉快，便不冷不热地说：“我现在不想讨论我的私人问题，再说这里也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地方，毕竟咱俩所谈的事情和我的个人生活问题丝毫不沾边，所以请你也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回到家以后，素芬躺在床上，反复地琢磨类宝清所说的那些话。不知道为什么，她脑子里把类宝清和永福做了个比较。和永福相比，类宝清这人确实很精明，言谈举止都显得很有分寸，也很能看出他的素质，可在那副金丝边眼镜后面，总是闪烁着一种让人不放心的异样眼神。而永福则不是这样，虽然也不让人省心，可毕竟他的心是善良和淳朴的，从来没有要给人使坏的心计，尽管身上有这样和那样的毛病，但是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威胁。唉！素芬叹了一口气，心里说：男人呐，你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为什么让女人读不懂呢？
第二天一大早，素芬就接到了类宝清的传呼，说董事长要约她上午到公司面谈有关土地转让的具体问题。素芬明白，机会终于来了。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直接去了春晖农工商总公司。类宝清出面接待了素芬，让素芬在会客厅稍微等一等，说董事长正在开一个小会，马上就结束。
素芬抬头打量着这个宽大的会客厅，这里的一切对素芬来说并不陌生，墙上依然挂满了各种奖状和锦旗。几年前她来这里买地的时候，这里还叫做村党支部，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可现如今的门头已经换成了农工商总公司了。当时那位支部书记她还有印象，也就是现在的董事长，是一位满脸沟壑累累的老人。据报纸上对这位老书记的介绍说，为了村庄的建设，老书记在自己岗位上呕心沥血地奋斗了几十年，背驼了，腰弯了，可仍在坚持带领广大村民走上一条光荣致富的社会主义康庄大道。
时间不长，会客室的门打开了，董事长披着一件西装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除了类宝清外，其他几个人都和董事长一样，把西装披在身上。
董事长进门就用那双粗大的手握住了素芬的手，脸上的褶子都放着光，亲切地说：“素芬哪，几年不见了，你还是那么漂亮！”
素芬笑着说：“我自己感觉已经老了，是心老了！”
董事长哈哈笑着，转过脸对其他几个人爽朗地说：“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她这是说的什么话，年纪轻轻的就敢说自己老了。素芬，你要是老了的话，我们这些人是不是早就该进棺材了？”
素芬说：“书记这话说得可不对啊！我看你老人家才叫越活越年轻，以前见了面我叫你大叔，现如今出门我得管你叫大哥才对！”
董事长说：“这小嫚儿，和你妈一样，伶牙俐齿的真会说话，偷偷摸摸地就给我降了一辈儿！说说吧，这几天和我们类副总谈得怎么样？”
素芬冷静地说：“董事长真是明察秋毫，我想这几天的进展情况类副总肯定都已经向你做了汇报，我也就不用拐弯抹角地再去多说什么了。一建这两天正在和我谈，但是我没有答理他们，毕竟我们之间是老相识了。我还是那句话，做生意和做人一样，先学会做人才能做好生意。这是我妈教给我的。所以我先尽着你这边谈，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再考虑找其他人谈。董事长，我这样做没错吧？”
董事长抬头看了看素芬，惊讶地说：“哟呵，我说你这个小嫚儿，几年工夫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不光变得漂亮了，也变得会做事了。你也知道，咱们青岛人讲究的是个痛快，咱们痛痛快快地把事办利索了，比什么都好。我今天请你过来，就是要你给我个痛快话，老头儿的脾气你也知道！”
素芬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对董事长说：“我前几天已经和类副总谈了，六百万，但是现在一建的价格比这还要高，具体价格我就不用在这里透露了。现在给你，我还是六百万，董事长大叔，你觉得我这个价格怎么样？”
董事长的脸抽搐了一下说：“素芬，你真是个做生意的高手！当年你是三十万从我手里买走，现在又要六百万卖给我，你说我这五百七十万我花的冤不冤？你这生意做得好啊！这些事咱就不用说了，生意嘛！谁让我当初不长这个前后眼。这样，我给你还个价，你看看行还是不行？五百万！”
素芬坐着没动，只是笑笑说：“董事长大叔，没有这样还价的，一下子给我砍了一百万，你也太狠点了吧？我退一步，五百九十万，你看行吗？”
董事长的脸完全黑下来了，像板上钉钉一样地迸出了一个数字：“五百五十万！”
素芬仍然坐着没动，像是在沉思一样，屋里的空气也像是凝固了一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齐刷刷地把目光都对准了她。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抬起头，孤注一掷地对董事长说：“五百八十万！你发我也发。行就行，不行我立马就走！”说着话，人就站起来，做出一副随时都要往外走的架势。
众人的目光又转向了董事长。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中华，从里面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四下去找打火机。类宝清站在旁边反应出奇地快，眼尖手疾地迅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董事长点着烟。董事长狠狠地抽了一大口，那支烟顿时燃了一大截，随后从嘴里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他抬眼看了看这个年轻人，又看了看素芬，然后猛地一拍大腿，狠狠地说了一句：“成交！”
类宝清一看董事长已经拍板，就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您看，这签字仪式还搞不搞？”
董事长瞪了他一眼，大大咧咧地说：“搞！为什么不搞？”继而转脸对素芬说，“素芬哪，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个小嫚儿这么不简单。像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不发大财的话，老天爷都不依啊！”
素芬笑着说：“我都听不明白，董事长大叔这话究竟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董事长往前凑了凑，小声地问：“你实话告诉我，一建那边给你报的是个什么价格？”
素芬哧哧地笑着说：“董事长大叔对我是不是还不放心啊？实话说，六百三十万，但是我没答应，毕竟是你这边先谈的。”
董事长像是心理平衡了一样，点了点头，自我宽慰地说：“一建的这个价格出得合理！”随后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说：“上酒！”
事情已经办妥，董事长在会客室里办了一个小型的签字仪式，也学着国外的那一套，由服务员当场打开了一瓶香槟。素芬正在低头认真地看着合同里面的条款，忽听“砰”的一声，把她给吓了一跳，急忙抬头看，原来是开酒的声音。
服务员用托盘把一杯香槟端到了素芬面前，素芬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周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拿这杯酒。正在犹豫中，类宝清走过来对她说：“素芬，这是我们董事长专门为这次谈判准备的，这是国际惯例，意思是要一起举杯祝贺我们谈判的顺利。”
“噢！”素芬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尴尬地端起酒杯，什么也没想，一仰头就给干了。类宝清看着她就笑说：“你喝早了！”
素芬一怔，窘迫地低下头说：“对不起，我不懂还有这么多规矩！”她只好把酒杯递给服务员，让他再重新给她倒了一杯。她端着酒杯走到董事长跟前说：“董事长大叔，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话说出来，素芬和董事长都愣住了。
在合同上签完了字，素芬从董事长手里接过了已经开好的支票，认真地数了数阿拉伯数字后面的几个零，就装进了自己的皮包，然后飞一样地逃离了春晖农工商总公司的大门，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自己家。家里没人，估计是母亲带着陆瀚出去玩了。她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倚在门上，双手不停地抚摸那颗乱跳的心脏，小心地从皮包里拿出那张支票，她再一次看着那行长长的数字，顷刻间激动得差点晕过去。从最初的三十万买进那块土地，到现如今的五百八十万卖出，就连素芬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五百八十万啊！这个数字对于素芬这个生活在底层的小市民而言，那种幸福不亚于丑小鸭突然之间变成了白天鹅。突如其来的眩晕、轻飘、失重的感觉让她忘记了一切。她以很小的投入获得了最大的利润，这个成功首先并非表现在具体的数字当中，而是代表着刘素芬这个人开始了一个新的起点。已经成为现实的梦想让素芬激动到忘乎所以的地步，幸福地抱着那张支票，感觉自己如同化作了一团气体从地面上升到了天空，随即又变作了一片祥云，升腾在九天云霄之上。她忽然觉得一阵颤抖，连忙睁开眼，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觉得很痛，意识到自己并非在梦里。
包里的传呼机在不断地抖动，把素芬从喜悦的幻想中拉回到现实。摸出传呼机一看，是类宝清打来的，便定了定神，然后从容地走出了房间，到客厅里拿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