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底格里斯河静静地流淌着,河面上偶尔有船只驶过。银蓝色的天空中有几朵白云一动不动。远远的,新华大厦和斯塔休斯大厦直冲云天,简洁的线条十分漂亮。
黎远望笑道:“这是个美丽的城市。”
“是啊。”英翔点头,轻叹道。“可惜,屡经战乱。”
老板娘亲自给他们上菜,闻言有些担心:“是要打仗了吗?”
英翔转头看向她,笑着摇头:“应该不会。仗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得起来的,政治家们得做更多的考虑。”
老板娘松了口气,转身去拿酒杯。
英翔连忙说:“我不喝酒。”
黎远望道:“就给我们茶吧。”
英翔简单地补充:“我只喝水,谢谢。”
各种各样的菜很快上来,堆满了一桌。英翔吃得不多,但还是坚持着把每样素食都尝了一点。
黎远望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劝,自己倒是努力大吃大喝的,将气氛营造得很愉快。
室内的冷气使英翔感到了寒意。他看到自己挽起衣袖的手臂上开始起栗,便不动声色地放下衬衫袖子,披上西装外套。
“最近巴格达的情况怎么样?”他随口问道。
黎远望边吃边说:“我看没什么问题。我们这段时间可做的事情不多。伊拉克与美国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驻扎在这里的美军都不敢轻举妄动,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基地里,深居简出,怕出危险。”
英翔点了点头,不再问这些严肃的事情,转移了话题:“你和江离最近怎么样?”
黎远望大摇其头:“还能怎么样?她生我的气。每次刚刚哄好她,好不容易转怒为喜了,我又走了。她的脸立刻就撂下来,叫我去死。”
英翔微笑:“那是因为你每次都无故失踪,而且坚决不改。不过,这次应该不会吧?你的任务好像是光明正大的,连媒体都不断报道。”
“哦,他们主要报道的是医疗队和提供后勤支援的那些人员。报道不报道的我倒不在乎,不过你判断得正确,江离这次确实没生我的气。”黎远望颇有些侥幸之感,不断呲牙咧嘴,做着鬼脸。
正说着,店堂角落里的屏幕上出现了蛇枭的身影。黎远望的视线被吸引住了。
英翔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正好看见跟在蛇枭身后走下飞机的江离和K猫。
播音员用阿拉伯语报道着:“应伊拉克文化部的邀请,中国著名的摇滚歌王蛇枭今天到达巴格达,准备举行他的个人演唱会。据蛇枭的经纪人称,这次演唱会共开三场,其收入将全部捐献给巴格达、摩苏尔和费卢杰的孤儿院。由于童年的不幸,蛇枭对孤儿一直十分关心……”
镜头里出现了等在机场出口处那些热情的歌迷们,大部分是东方人。
蛇枭和蔼可亲地为他们签名,收下他们的鲜花和各种礼物,甚至答应与他们合影。
江离一直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不时用数码相机拍下那些场面。她今天穿着一身用隐花真丝手工制成的中式衣裤,连盘扣都是极讲究工艺的蝴蝶形状。这身衣饰使她的身段显得更加高挑修长,气质婉约,容貌靓丽,引人注目。
英翔笑道:“有些人老是走狗运。”
黎远望喜滋滋地说:“是啊是啊,这我倒不否认,嘿嘿。”
“你知道江离要来吗?”
“她给我发过邮件。蛇枭来演出,她打算为此做一个专题报道。本来可以交给下面的记者来做,不过她这次假公济私,亲自来了。”黎远望很是欢喜。
英翔忽然想起来,问他:“你和江离的事跟你父母说了吗?”
“说了。我打算跟她结婚。”
英翔很替他高兴:“那太好了,定下日子了吗?”
“还没有。”黎远望叹了口气。“我们家老太太不同意。你知道,我妈最讲究儿女婚姻必须门当户对。一听我说有了女朋友,马上查问人家的家世背景,父母两大家族都要上溯到三代。我只是略略向江离提了一下,她就大怒。她说她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平民,高攀不上我……唉,根本不讲道理嘛,女人……”
英翔忍不住地笑:“你们家老太太是挺有意思的。那,你爸呢?”
“我老爹当然没意见。他说只要是好女孩,我又喜欢,他就赞成。我老妈大骂他一顿,骂到后来,连我一起捎上了。”黎远望一缩脖子,想起父子两人在骂声中满面无奈的模样,耸了耸肩。
“那你打算怎么办?”
“婚是肯定要结的。只要既成事实,老太太也拿我没办法。”黎远望漫不经心地说,丝毫没把母亲的激烈反对放在心上。“她只要别干老土的事,去找江离,要她离开我就成。”
“你妈不会这么干的。”英翔很了解那个总是煞有介事,喜欢摆开场面弄些噱头的贵族老夫人。
黎远望笑道:“江离也不吃那一套。不过,江离说她挺会哄老太太的,倒不担心婚后会受什么气。”
英翔笑眯眯地瞧着他:“看来,江离已经答应你的求婚了?”
“还没有,不过,快了。”黎远望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争取就在巴格达把她拿下。”
这时,蛇枭及其工作人员和从国内随行前来的媒体记者们离开机场后,下榻在新华大厦里的长城大饭店。
这座高39层的大厦只有30层到39层为新华社的办公楼,从1层到29层是酒店,配套设施齐全,服务周到。
蛇枭很愉快,情绪比在国内开朗了许多,阴郁狂燥的心境好似平稳了不少。
至少他不用天天向研究所报到了,虽然研究所也派了一名工作人员前来,好像是为了研究经纬度的变化对他的身体状况的影响。不过,蛇枭暂时不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情,一心准备着晚饭后拜会伊拉克总统。
伊拉克外交部的工作人员要求蛇枭不要携随行人员前往,因为这是一个私人邀请。他们强调,纯系总统与蛇枭个人之间的私人聚会,不会有官方的人参加,也不打算请媒体到场。
蛇枭一头雾水。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自己与素未谋面的伊拉克总统之间有什么私人交情。
江离和K猫也大为好奇,帮他推测了半天。到后来,她们说出的种种猜测简直匪夷所思。
伊拉克的工作人员和颜悦色地耐心向鼓噪的记者们解释,总统先生将在次日的某个时候接见他们。然后,他们驾车护送蛇枭到达了共和国广场旁的总统府。
蛇枭接受了完全检查后,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进了东翼的小会客室。
加德纳热情地请他坐下。
周围的一圈沙发上已坐满了人。他们都很年轻,而且并不只是中东人,大部分都是西方人。他们都微笑着,看着他,仿佛在欢迎自己的兄弟。
蛇枭敏锐地察觉到了房间里洋溢着的奇异气息,猛地一怔。啊,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克隆人。他明白了,心里微微的紧张戒备一扫而空。他愉快地笑起来。
加德纳再次与他握手,意味深长地说:“欢迎你来。”
蛇枭笑道:“原来你们邀请我来开演唱会,并不是因为我的歌,而是因为我的人。”
杰克在一旁笑道:“是的。大家都对你很好奇。”
“好奇?为什么?”蛇枭不解。“如果他们正常人对我好奇还可以理解,我们不是一样的品种吗?”
“品种?说得好。”加德纳仰头大笑。
其他人也哈哈大笑。
杰克边笑边说:“是这样。我们都是克隆人,是新人类,这不错。但是,世界上所有的克隆人里,只有你是最幸运的。”
“我?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自由地享受生活。”杰克重重地说。
蛇枭一扬眉:“我还是不明白。”
杰克对他解释道:“你看,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走动,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生活方式以及工作。你周围的人都接受了你,没有以奇怪的眼神看你,更没有排斥你。你可以发脾气,摆架子,可以交女朋友,泡酒吧,逛街。总之,你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人人都频频点头,眼中全是羡慕。
蛇枭的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些同类看待他所过的生活的角度似乎完全不同。他理了理思绪,哑声说:“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
杰克温和地说:“人们给了你极大的关注。他们关心你,时刻注意你的身体和精神变化,希望你能健康地成长,不是吗?”
他愣了片刻,又说:“我每天都得去研究所报道,得定期让他们检查,以提供医学研究的数据。”
杰克微笑:“医生建议每个人都最好定期进行身体检查,以防止病变。但通常人们没有这样的经济条件和时间,而你是全免费的。”
蛇枭想了半天,终于同意:“你说的对,其实他们对我做的并不过分。正常繁殖出来的人也会同意让他们做医学研究,以便造福人类。”
杰克指了指周围的那些人:“他们,也包括我,从小到大都被人关在笼子里,我说的是真正的监牢。没有人关心我们,只当我们是工具。他们提起我们的时候,大概也就像提起实验室中的一只老鼠一样,可以随时抓起来解剖,然后扔掉。”
蛇枭听得打了个冷战。“现在,我知道我有多么幸运了。”他诚恳地说。
加德纳愉快地笑道:“好了,过去的事情不说了。总之,我们现在成功了。我们可以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也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了。”
蛇枭在这一刹那明白了最近发生的“伊拉克政变”的真相。他钦佩不已地看着加德纳:“总统先生,你真是了不起。”
加德纳有些孩子气地笑了:“蛇枭先生,你在我们克隆人这个新人种中算是元老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才真了不起。还有,你的存在让我们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并不孤单,仍然有着天然的盟友,那就是东方。”
“这倒是。”蛇枭连连点头。“整个东方对克隆这件事反应平淡,一直没什么过激的态度。我想这跟几千年来的信仰和民族气质有关系吧。佛家讲究‘众生平等’,道教也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儒家强调中庸之道。所以,大部分东方人都受这种理念的深刻影响,对克隆人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生活在他们中间,大家都觉得很平常,好像本来就是这样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羡慕之色。他们七嘴八舌地问开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排山倒海一般涌向蛇枭。
蛇枭很乐意回答,包括他的父母、他的童年、少年和长大后的生活,以及他的歌星生涯,点点滴滴,方方面面,具细靡遗。
很快,有人问起了他的恋情。
想着K猫,他的脸上全是快乐。
“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
“她是个黑客。”他愉快地笑道。“是程序员,也是个自由撰稿人。”
“哗。”他们发出赞叹之声。“快跟我们说说,她知道你是克隆人吗?”
“知道。”
“她不介意?”
“一点也不。她认为我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啊,你真是个幸运的小子。”
“是啊,我不否认。”蛇枭嘿嘿笑道。
“你们会结婚吗?”一个男孩子问。
“多半会。”
“你们会生孩子吗?”另一个男孩一脸好奇。
“这个……现在可不知道。”
接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杰克拍了拍那孩子的头:“小小年纪,你懂什么结婚生子?”
那小男孩扮了个鬼脸:“至少我知道我们克隆人不需要结婚也可以有很多孩子。”
蛇枭很快便融入他们其中。
大家笑着闹着,直到深夜。
这么多年来,蛇枭一直觉得是独自生活在异族的社会里,总是空落落的,踩不到实处。现在,他的心忽然踏实了。
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