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你也从来没提过,冒紫霞还说,对我身体这么不关心的男人,以后肯定不会对我好!”
“连这事她都知道?”
“我的事情她没有不知道的。”
“哎,我也是从你的角度考虑呀,如果是小问题锻炼锻炼身体就可以,没必要去医院嘛,医院的水多深呀,进去就怕出不来!”
下午两人往比较近且知名度较高的北医三院来。在挂号室医生问挂什么科,千日想了想也确定不了是什么科,只说胳膊乏力抬不起来,挂什么科呀,医生建议说,那就看看神经吧,挂神经科。
整个下巴都是青色胡碴的中年医生问了病情之后,让金燕把肘关节固定在桌面上,手抓住一根橡皮筋。医生叫她用力拉,金燕毫不费劲就把橡皮筋拉长了。医生又对脚部做了类似的测试,下结论道:“没事,神经反应正常,没有损伤迹象!”
这个结果让忧心忡忡的两个人更加忧心忡忡了。
“医生,你觉得她问题出在哪里?”千日问。
“我说过了,神经没有问题。”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建议我们去哪里看看吗?”
“你这病还有什么特征?”
“就是这种无力的症状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去安定医院看看吧!”
最可怕的病就是看不出的病。由于毫无收获,两人出来时都比较丧气。那么要不要再去安定医院看看呢,这一点被千日坚决否定了。那里是看精神病的地方,千日自己就可以确定她在精神上比正常人还要正常!
“要不,你坚持跑步一段时间看看。”千日建议道。他相信通过运动,把身体各个环节打通,有些小毛病自然就会消失。
金燕点了点头,看来她也下决心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毛病解决掉。
毕业,分配,各奔西东,这确实会摧毁一批爱情。然而,如果爱情这么容易被摧毁,那还算爱情吗?如果它不算爱情,又能是什么?这个问题,初步考验着初涉情场的年轻朋友们,它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第一块摔了,后面噼里啪啦全靠惯性。狠狠心,为了前程,把这爱情的小幼苗连根拔掉吧,哎哟,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再谈朋友,再分手,结婚,离婚,你就成为流水线上熟练的操作工。那么,也有不忍分离的,为了让爱情长成参天大树,你就迁就一方,哎哟,那基调也就定了,这一辈子你就永远地迁就下去。爱情,这棵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大,它淹没在现实的风景里,可有可无。
现在这个问题也困扰着金燕。在千日这边没有得到答案,她不得不找精神导师冒紫霞。冒紫霞现在有三个备选男友,这个数字对她来说,比较合适,原来不是这个数字,累得她喘不过气儿。当然她也有难题,她的难题是,这三个各有所长,会在她的生活乃至人生中发挥不同的作用,这让她很难选择。不过,她不着急,如果生活是一只野兽的话,她就是一个出色的驯兽师,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懂得交给时间,她有的是耐心。但金燕就不一样了,如果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决,她就跟一泡屎没拉完一样,憋着,这泡屎憋得她无法人睡。当然,在这个大半夜,她也很难把问题摆出来大家讨论,因为她只想得到一种意见,而不想得到五六种意见。所以她爬起来,把手伸到上铺往被窝里一探,光溜溜的,冒紫霞喜欢裸睡。
“讨厌,又不是男人,来摸我干什么?”熄灯后冒紫霞容易入睡,现在她一只脚已经踩进梦的大门,又被金燕拉了回来。
“我有问题要请教你,出去说。”金燕说着先跑走道去了。
冒紫一听请教,来劲了,披了睡衣,一骨碌爬起来翻下床。她天生好为人师。
走廊上亮着几盏黄色的灯,一个女孩子在尽头接电话,声音尽量压低,又嗲,极富情色意味。而在水房里打手机的女生就不一样了,嗓门特冲,不用说电话那一头的人已经被她骂得狗血喷头了。一般来说,熄灯以后,手机响了大家都会出来接,一是不影响他人睡觉,即便是在电话里骂人也能骂得爽一点;二呢,这个时候谈话内容总是比较私密,出来聊放得开。
金燕到走廊的另一头,对着披着睡衣但还露出腰上白生生腻肉的冒紫霞道:“你说我该不该去广州呢,我怕真要到了广州,就会跟他分手!”
冒紫霞道:“当然要去了,工作多重要呀,分手就分手呗。告诉你,这世界上什么都缺,就男人不缺!”
“可是,我们已经谈恋爱了,怎么能说分就分呢?”
“哎哟,可以再谈嘛,你恋爱谈得太少了,一点经验都没有,广州那么大,也不至于一个谈恋爱的都找不到,告诉你,将来要是进了歌舞团,什么人没有!”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跟他分开,我一辈子就想谈一次恋爱!”
“你这个死心眼儿,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今天我当你是亲妹妹,把话说狠一点,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房子没有积蓄,更别提没有车没有权力,人长得也就一民工似的,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你跟我说说。”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我觉得踏实,不是坏人!”
“哦,那你就是说,我的那些朋友就是坏人了,我给你介绍的那些朋友,也是坏人?”
“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见了那些有钱的男人,老是觉得摸不透,谈什么也不贴心,就没法有感觉!我倒想请教你,怎么会产生感觉呢?”
“幼稚!你满意一个人的条件,慢慢地,就会有感觉!”
“还有呀,他们年龄都比我大得多,我真的没有感觉,我还是喜欢同龄人!”
“你不让他大几岁,他哪有时间创造财富?你对社会一点都不了解,将来你就知道这样很吃亏的。”
“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就说我该不该去广州?”
“也就是说,你认定了这个家伙?”
“嗯。”
“那也不该耽误你找工作呀,工作这玩意儿,就跟男朋友一样,多几个选择总是不会错的。”
“可是,我万一要是留在广州呢,他说他不会来广州,那样我们可能就分手了!”
“那你愿意找不到工作在这儿陪着他?”
“那也不愿意。”
“哎呀,那你就专心找工作,别分心,工作比男人要靠得住!”
“那我叫他陪我去吗?”
“叫他陪干吗,他要是不想你去广州,只会帮倒忙!”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舒服了些,反正,找工作并不表示我想跟他分手,是吗?”
“反正你找不找工作我都不看好你们。今晚我掏心窝再跟你说一遍,现在我有三个选择,如果我确定了一个,嗯,还有两个条件都不错,你可以考虑的。”
她们这些学生,许多都是进入社会工作几年了,再考进来的,根据实际年龄,应该要比金燕大个五六岁,所以特喜欢当亲姐姐般揽事,社会经验人情世故也比金燕要多一大截。像冒紫霞,什么主意都敢给她出。
“那成什么啦!”
“什么成什么,现实就是这样的。别怪我拣了剩下的给你,进入我选择范畴的,都是不错的,别人我还舍不得转让呢!”
“不谈不谈了,我们回去睡觉!”
“是你把我叫出来的,怎么刚谈出劲儿你就不谈了,你就不想听听我那三个备份男友的故事吗?哎哟,太好玩了,今天接电话的时候我一走神,听错了声音,差点穿帮……”
投桃报李,金燕现在不得不洗耳恭听冒紫霞的故事,她的故事只有一个主题,就是怎么聪明地把男人玩儿得团团转,这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乐趣,更是她的哲学。她是个行动女权主义者。
分手,哦,这从千日嘴里很轻松地吐出来的两个字,在夜里同时也折磨着千日。他的想法跟金燕有差异,他并不想一生中仅有这么一次恋爱,说实在的,他和金燕好的时候,是抱着“泡妞”的概念,泡妞是什么概念,他也说不清楚。反正哥们儿几个聊女人时,总想把这事说得特轻松,说得比泡茶、泡方便面,甚至一泡尿更轻松。把女人说得比鹅毛还轻,显得自己很男人,显得这一辈子可以泡到无数的妞。是的,既然要泡无数的妞,那么眼前的妞就肯定要分手的。当眼前的妞具体起来,具体到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女人时,她就不像一根鹅毛那么轻,说飘走就飘走,什么时候飘走呢,自有规律。在千日的眼里,金燕就像一块石头,放在手里摩挲,摩挲着摩挲着,这块石头显出单纯的、透明的光泽,居然是一块玉,变成了自己心爱之物。到了这个地步,想到“分手”两个字,心中不免会一疼。
千日想,分手也许是必然的,但是不是这么个分法。两人感情到头了,互相讨厌了,这是人道的、自然的分手;可是刚刚热乎的时候就分,这个不符合自然规律,难怪心会疼。所以他假设金燕扑棱棱地一下就飞到广州去了,从此和自己形同陌路了,每假设一次,就心疼一次。这时候他想起来“泡妞”两个字,说得多轻松,多酷,可是泡妞居然泡到心疼,该成为多少真正的泡妞之士的笑料。瞧自己现在这个难受的样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笑料。
他第一个想到给申博天打电话。如果是出现感情或者性生活的问题,他通常会向付绝响咨询;当然,如果是泡妞的技术性问题,也会想到向李师江讨教。其他难题,会分配给申博天,因为他脑子转得快,什么都敢想。
“有没有什么文工团的关系,我想把妞留在北京。”千日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好像这是个很小的、无足轻重的问题。
“靠,那你泡妞泡得累呀,还要帮她找工作。”
“咳,那不是什么,想多泡会儿!”
“真麻烦,换一个换一个!”
“嗨,不着急换。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关系呀?”
“你还挺上心的,是不是坠入情海不能自拔了?”
“你当初还不是求爷爷告奶奶给你女朋友找工作吗,别不承认!”
“我那是正牌,要当老婆的。你也是吗?”
“别废话,你有没有关系?”
“有的话我不早说了吗?这是你们娱乐圈的关系,你应该比我熟呀,反倒问我!”
“没有还那么多废话,浪费我时间!”
“我是叫你别揽这活,麻烦,比他妈的再找个妞麻烦。”
“试试呗,不试怎么知道麻烦!”
“你们那个圈水深得很,潜规则一套套的,找门路全靠身体开路,你吃不消的,别怪我没警告你!”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直觉嘛!不过千万别听我的呀,我也是瞎说的。”他能承认瞎说,说明已经认识到瞎说的危害性了。
“你没关系也帮我想想辙呀!”
“别往外行找,找你们圈里的,混得资深的,你现在不也是资深狗仔吗?”
“狗仔有什么用,谁也不可能买狗仔面子。”
“这事得走上层路线,抓住领导,知道不?”
申博天的话倒给千日一个提醒,突然让他想起报社的老领导老冯。老冯现在虽然是个闲职,可是他曾经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在和他闲聊中,千日曾经无数次地想起他说认识认识谁,当时没有在意,现在细想起来,应该是有这方面的人。老冯是老了,没能力也没权力了,剩下的恰恰是一大堆的关系,这是他的资产。凭着自己经常做他的耐心的听众,千日绝对能从老冯这里撕开一道口子。
当然,跟老冯谈事要有技巧。你千万不要一下子让他意识到你有求于他,那样就不对了,他会一下子收起和蔼的唠叨的表情,而另一副他十多年前威严的干练的表情就会展开,这时候他充满戒备,讲究原则,他的黄金时代的权力感不可侵犯,更别提求他什么事了。
还好,现在的老冯很放松很谦卑,一张假皮椅子被坐破以后换了一张藤椅,椅子里的软垫和枕头使他屁股深陷下去,陷到腰部。见千日主动进来,他的身子从椅子上拔了出来。
“小千,我最近很关注你做的那些稿子,真是喜忧参半,从内容上说,确实有格调低下、无聊肉麻之嫌,我看了都反胃;但是,从效果上来说,恰恰是这些内容受到的关注比较多,提升了报纸的知名度。我在想呀,是不是这就是市场经济?”
最后这句话,老冯已经问过一百遍了,他是个在理智上认识了市场经济但是在情感上一直扭不过来的人,所以他一直在问。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问着问着,有一天他自己就明白了。
“不光是您,我自己也糊涂呀,我都不明白怎么都是特拧的事儿能引起读者注意,反正领导说什么重要我们就做什么,为了饭碗是吧?”
“饭碗是很重要,但是原则的问题我觉得还是要注意的,比如上次偷拍孕妇的事件我一直有保留意见,我儿媳妇现在就怀着孕呀,谁要是惊着她什么的,我岂不是要跟他拼了,将心比心呀,这个事还是我们不对……”
“有些事我们明知道不对,但还是要做,都迁就别人,我们自己工资都发不出来是吧?”千日赶紧打断了老冯的话题,他要是一展开说,那就没完了。而且,一提到工资,老冯就会顺从些,报社有人对他不干事光拿工资很有意,他也明白这一点,很怕工资被人掐了短了。千日把话题转移,道:“我听说您认识不少文工团方面的人哪?”
“哎呀,那就多了,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团里有什么消息,要登在报纸上,很多还不是通过我手上过去的吗?现在这么多成名的歌星什么的,我指的是老一代,都有我的功劳,按一句老话,也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
“有认识什么领导的吗?”
“领导也多呀!”老冯掰着指头数,“二炮、海政、总政、空军、东方,都有都有!”
终于找到老冯的长项了,老冯和千日都兴奋起来。
“有关系铁的吗?”
“哎哟,那可就说不清楚了。”老冯的身体重新埋进藤椅里,这回是一种轻松愉快的姿态,“有一块儿吃过饭的,有给我送过礼的,有开车过来接我看演出的,铁不铁,你自己琢磨去!”
“那就是说,有很铁很铁的了?”
老冯得意起来就卖关子:“我说了,你自己琢磨去,你是大学生,不会连这点儿都琢磨不出来!”
“不用琢磨,就是很铁了!”
“对呀!”老冯开心了,“那不是铁还是什么,难道是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