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第二次营救大会就简单了,把盘古请出来就是。千日和付绝响作为两个会议的发起人,为这次隆重的饭局由谁埋单发生了纠纷,档次不高一点,怎么对得起盘古呢!付绝响认为,作为申博天最忠实的两个朋友,应该由两个人共同出资(本来应该是三个人,但是阿飞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不用说就被排除在外)。但千日不这么认为,他认为申博天还借着付绝响公司一大笔钱,如果申博天出事了,那这笔钱也就打水漂了。与其说是营救申博天,不如说是付绝响的自救。那么,做饭局、营救、还钱,这一系列行为应该都是连锁的,属于一整个计划,正确做法应该是付绝响独资,纳入支出体系。付绝响觉得这只铁公鸡实在不地道,他说:“日久见人心,朋友落难,叫你伸出一只手来你都不肯,可见你是什么样的人!”千日驳道:“伸出一只手来我倒肯,出钱嘛就别依赖我了,我就把这份功劳给你独享了!”
为了万无一失地搬出盘古这尊大神,千日请来了老诗人田汉助阵,让他出面。田汉自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出道以来,目睹了朦胧诗以降的诸多诗人流亡、坐牢,但他一次忙也没帮上,这次有机会了,拍着只剩下一排肋骨的胸脯叫道:“包在我身上!”于是,大小诗人一齐上阵把对“捞人”这种活儿已经厌倦的盘古请了出来。有田汉的地方必有陈默,陈默见久闻其名未见其面的盘古光临,兴奋得都结巴了,道:“走走,这个地方太一般了,到江苏大厦吃河豚去,就在边儿上。”付绝响忙制止道:“别别,吃河豚会吃死人的!”陈默微笑道:“你就不知道了,师傅都是有资格证书的,每一道菜,师傅先尝,没事了才敢端上来,保证死不了。”陈默像赶猪一样把众人赶了出来。付绝响对千日悄声道:“这傻×要把我吃穷了!”
众人到了江苏大厦,要了个包间,付绝响又给没到的人发了挪地儿的短信。田汉指出,盘古这十来年的所作所为,功莫大焉,使五湖四海如孤魂野鬼般的诗人,有了定心丸,有了主心骨,使得臭味相投的人儿走到一起来了,他就是诗坛的及时雨宋公明。盘古自出道以来,从未受到过如此全面、系统而深入的赞扬,还出自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诗人之口,这位近年来已经变得不苟言笑的副处长脸上一片潮红,解开领带,只豪爽道:“喝,喝!”付绝响等更年轻的诗人又不失时机地把该补充的赞扬给补上,气氛陡然热烈,盘古前所未有地与大家打成一片。
话题不由得转到申博天的事件上,大家都对秦国强的影响力感到吃惊。盘古不屑道:“他一个戏子,哪有那么大能耐,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大伙说:“那这事你能搞定了?”盘古道:“搞定那不敢说,触犯法律条文的,按说咱们就没辙。不过我感觉没那么严重,一个戏子搞情妇,这事扒拉出来,不算多严重!”既然盘古说得这么轻松,那这事就算交给他了。千日问道:“他这会儿在香港,还算安全吧!”盘古道:“香港安全什么呀,真要抓他跟捉鸡似的容易。真要安全点,得再往南!”再往南可不就是新马泰了吗,在座中听了这话最焦急的就是田小青,这段时间由她和申博天保持单线联系,她不仅要安抚申博天的情绪,还要汇报北京这边的动向,她问道:“那是不是出国更好点?”盘古道:“当然,这种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动用国际警察的。”
河豚端上来后,小姐给每人上了一份,付绝响前面担心河豚会吃死人只是为了阻止陈默上这儿来,不过既然说了这话,他不由回想起小时侯家乡的人吃了河豚中毒的现象,担忧道:“如果真的吃死了怎么办,我还是看着你们先吃吧!”说着他眼巴巴地看着早已上口的田汉。陈默道:“不地道,不地道,怎么能让老诗人来试口呢!”众人都对付绝响声讨了,好像他真在拿别人的命来实验。付绝响道:“靠,开个玩笑你们也当真―不过你们说,河豚既然用这样的毒性来防身了,我们还是能吃到它,我们做人的是不是太过分了!”陈默道:“我看你才过分,一边吃河豚一边悲悯,这个太虚伪了吧!”田汉咂摸着鱼肉,道:“只能怪它一身肉太鲜美,太招人了。”李师江道:“这就跟红颜薄命是一个道理!”大伙以为他这句话是有所指,都齐齐注视田小青,田小青确实是个美人,被抢来抢去,现在成了一个流亡犯的女朋友,这不是红颜薄命是什么?但李师江却只是认真品咂着,从嘴里吐出一根根细骨。千日道:“狗日的,原来你是把河豚当成美女来品尝了!”李师江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这么一想呢,越吃越有味道!”确实够二的。
既然大家把话题转向河豚了,盘古还是跟往常一样,中途离席。田小青急着回去向香港方面汇报情况,也走了,李师江要送她走,被众人死死拦住,有的便宜索性谁也不能占还舒心点,万一被某人占了大家心里都不舒服。盘古一走,气氛好似轻松起来了,今晚大家把他当一尊神供起来了,神一走,大伙也没必要装神弄鬼了。千日道:“你说申博天要是真的被逮进去,会怎么样?”这个话题一开,大家就兴奋了,一个平时舍我其谁的人,被丢到号子里去,确实很有欣赏价值呀。田汉道:“不好玩,到里边要被人操的,很痛苦!”付绝响道:“不对呀,应该是有的人感到痛苦,有的人感到舒服呀!”田汉道:“我的几个朋友,都是痛苦的!”千日道:“你说申博天进去被人操,还是操别人,也说不准!”李师江道:“即便是操别人,家里还有个美人闲着,那也不舒服呀!”千日道:“那你可就有机会了!”李师江认真道:“不,朋友妻,不可欺,咱们是明白这一点的,我只会关照关照人家!”众人哈哈大笑,觉得像李师江这么二的人,世间还是少有的。
陈默总结道:“其实操过来操过去,还算是好的,最惨的不是操,是用这个!”他拿了一根牙签,摇来摇去的,大家也没看出他在干什么,但显然,他当真当成空气中有个申博天被他用牙签捅来捅去,所以搞得很认真,也享受。大伙儿一齐把申博天在意念中折磨一顿后,都心满意足了,付绝响叫道:“埋单!”
小姐把单子拿上来,道:“五干六百八十!”付绝响身子没动,但脸上肌肉都紧了,拿过单子仔细看看,心思其实不在单上,而是在想辙。他取出自己的钱包数了数,还不够一半,指着千日道:“借我点!”千日知道这一借是无还的借,但缺口太大,也没办法,掏出钱包数了数,整钱才六百,付绝响边拿过去边道:“妈的,带这么点钱也敢出来混!”阿飞主动掏出钞票道:“来来,我赞助十块钱,剩下十块坐车回家!”大家都对赞助最少的人表示敬佩,因为他最有诚意。付绝响道:“李师江,你不主动?”李师江急道:“靠,我身上一分钱没带!”这下可激起公愤了,千日抢上前去在他裤腰里掏了掏,掏出个钱包,果然里面只有两百,道:“还说一分钱都没有,这是什么!”李师江争辩道:“这是我下午开房间还没来得及开的,不算我的钱!”大伙对他更鄙夷了。
付绝响继续搜刮,埋单已经变成募捐。陈默一直微笑着看着这场募捐,五六个诗人凑在一起也凑不够数,看得差不多了,他站了起来,道:“大家别忙了,还是我买!”掏起他的黑色公文包,拉链一开,露出码得齐整的粉红色的钞票,像一块完整的瘦肉。
本来呢,陈默的钱一露出来,大家心里都明白了,几千块对陈默来说,就像拔根毛,对诸位诗人来说,就跟要砍个头似的,大伙儿已经等着陈默把毛拔出来好让大家把头收回去,陈默趁着得意劲儿又接着道:“虽然我不太欣赏申博天,但是看各位诗人吃得还高兴,有的还是第一次吃河豚,这单还是值得埋!”这么一说诗人们可不高兴了,这不是施舍吗?大伙儿互相一瞧,付绝响道:“不行不行,还是我们来买!”把陈默的钱推了回去。陈默还以为付绝响只是伪客气,不在乎道:“没关系啦,给诗人们埋单,我又不是第一次。”这下更坚定了大伙自己埋单的决心。千日把小姐拉过来,把凑的钱递给她,道:“你数一数,还差多少?”小姐手忙脚乱地数着五颜六色的钞票,陈默道:“别数了别数了,我这儿的钱齐整!”小姐也觉得陈默的钱比较好整,犹豫着想收他的,干日道:“你有见过那么鲜艳的钱吗,那是假钞,要了可就不能退了!”小姐吓得赶紧认真地把手里的钱数下去。陈默见大伙是真的不让他埋单,急了,道:“哥们儿别这样,我怎么可能让你们出钱,这是我的地盘呀!”把一叠硬邦邦的钞票可怜巴巴地放在桌子上。
阿飞看他可怜样,道:“这么着吧,可能还差个一两千的,你补上!”陈默道:“哎哟,我还没跟人合买过单呢,这事要是传出去我可抬不起头呀!”付绝响道:“什么抬不起头,你那头好似比我们重了多少似的,给你个机会,补上!”小姐抬头道:“还差一千六!”
陈默认真起来了,道:“哥们,这么着吧,今儿是营救申博天的会议,这账就算在我头上,算我赞助营救,行不行!”
本来陈默还有买一千六百块单子的权利,说了这句话后,这个权利就被彻底剥夺了。陈默连同他的黑色公文包被摁在座位上,谁也不许他埋单,就连田汉替他求情了都没用。黑瘦的诗人小何说:“叫包牧过来吧!”这会儿不叫包牧还什么时候叫包牧呢?因为诗人兼书商包牧的口碑有点次,而且喜欢在饭局上偷偷摸邻座女生的屁股,那么女朋友被摸过的人,都不爱跟包牧一起吃饭,所以包牧在饭局上不太受欢迎。但是谁要是埋单短钱了,这时候都会让包牧过来补单收拾残局,包牧也很乐意,最多的时候他一天晚上要跑三四个地方埋单。上次小何就是在一个夜总会里短了小费,被小姐缠住了,就联系了包牧,包牧懒得过来,就让他把电话给小姐,又让小姐给妈咪,妈咪放下电话,就说:“你是包老板的朋友,怎么不早说呢!”就把小何给放了,小何很得意,他是特意找包牧熟的地方来耍的!
包牧很快就来了,补完单后兴致很高,要大伙再找地方耍。大伙虽然灭了陈默的气焰,有点爽,但是爽过之后一个个都像拔了毛的鸡似的,再也提不起劲,兜里空空的。大伙向包牧要了打车钱,作鸟兽散回去了。陈默平生第一次埋不到单,情绪非常郁闷,倒是田汉老人不断劝他说:“埋不到单你并没有失去什么呀!”陈默道:“可是埋了单我心里就更舒坦了!”对于陈默来说,饭局中最爽的那一下就是埋单的那一刻,现在他就跟快要高潮时警察闯进来一样,怎么不郁闷呢!
不论千日多么晚回来,金燕都不会先睡着,她总是斜靠在床上,在橘黄色的灯下看书。这学期金燕的课少了,剩下的是做论文、找工作和准备毕业演唱会。所以有时候金燕未必看得进去,是在考虑这三件事。千日这几天回来后,都会眉飞色舞地说着营救申博天的进展,金燕听着挺好奇的,好奇之后就有点不满了,抱怨道:“从来没见你为我的事这么热心过!”
千日带着酒意豪气道:“那怎么一样,哥们儿的事呀,两肋插刀呀!”
“那我的事呢?”
“你的事,就相当于我自己的事嘛!”
“我找工作的事情,一点眉目都没有,你怎么不寻思,别人的事你就那么喜欢关心!”
“哎哟,朋友的事,事关坐牢,跟找工作能比吗,大巫见小巫呀!”
金燕不说话了。不说话就是生气,证据就是房间里那种温馨的感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压抑的氛围。千日陡然发觉了这种转变,它会导致两人一个晚上都睡不着,千日赶紧道:“我上次不是让你想想有没有关系吗?”
金燕还是不说话。千日道:“我现在开始关心你的问题了,你不要让我热脸贴上冷屁股。”
金燕道:“我哪有什么关系,你朋友那么多嘛,怎么不能给我想想。”
“实话跟你说,我那些朋友,都是混混,体制外的,你想找个体制内的单位,那没戏。你仔细再想想,同学里有没有?”
“同学的关系都自己用,哪会分给别人!”
“亲戚朋友里呢?”千日为了消除不快的气氛,尽量找话。
“亲戚是不可能在北京了,朋友里面,也没有能用得上的。”
“老乡呢?”
“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我有一次参加老乡会,有一个是总政的,还穿着制服,官儿还不小!”
“你看你看,这不就想出来了?!”
“想出来有什么用呢,我跟他根本只见过一面,也许他都记不起来了。”
“哎哟,关系是搞出来的嘛,现在有老乡这层关系了,再搞搞,就更深入了嘛!”
“那怎么搞嘛?”
“我怎么知道怎么搞呀,我真是一窍不通!”
“那还老说搞,好像很会搞似的。”
“搞那肯定要搞嘛,你去问问懂得搞的人,比如说特别爱教你的冒紫霞,她肯定比我擅长!”
“她呀,也未必知道!”
“她认识那么多人,肯定是专家嘛!”
“她也就是会相亲,现在也是相亲的男朋友给她跑路呀!”
“相亲就是搞关系嘛,触类旁通,她当你老师绰绰有余!”
“那我就试试了!”
“对呀,你看这就找对人了嘛,老把希望寄托我身上,那肯定找错了嘛!”
“你这是逃避责任!”
“随你怎么说,以后别把不擅长的事压我身上!”
说着说着,两人都开心起来,居然把睡意给驱走了。千日又翻身起来道:“睡不着了,在你上面做一下俯卧撑!”
金燕拒绝道:“你就不能想点别的事做做吗?我好累呀。”
“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可做嘛!”
“看看书嘛!”
“我早就说过,女人就是一本书嘛,现在我要翻书了,麻烦你把屁股抬一下!”
“讨厌!”
金燕跟千日好上以后,冒紫霞有一种失落感,除了金燕已经有很多事情不向她请示,更多的来自这场恋爱的本身。这不是她为金燕所设计的恋爱规划——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怎么有那么强烈地替别人规划人生的冲动!如果她当上女皇,她肯定会为全国的女性量身择偶!
现在金燕终于主动请教来了,她还是有一点激动,但是她不表现出来,要不然显得自己多好为人师似的。冒紫霞淡然道:“这种事,叫男朋友跑腿就行了嘛!”
“是他让我来请教你的!”金燕以为冒自霞听了这话会很高兴。
“哇,你这男朋友当得真舒坦,学会踢皮球——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冒紫霞似乎在跟千日争风吃醋。
“哎呀,你就帮我拿个主意嘛!”
“那你男朋友是拿来干吗使的?”
“男朋友就是拿来结婚的呀!”
“哎呀,你怎么这么糊涂,男朋友是拿来跑腿的,跑腿合格了再说结婚。你瞧瞧,现在他还支使你,将来结了婚,骑你脖子上拉屎,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警告你!”
尽管冒紫霞有诸多对千日的不满,但是当她发泄了不满之后,还是指点了迷津:搞关系的秘诀就一个字——搞!床上是一种搞法,床下也是一种搞法,用钱搞是一种搞法,用色搞也是一种搞法,用礼物搞是一种搞法,用感情搞也是一种搞法!好了,师傅领进门,修行靠各人,自己玩吧!
送什么见面礼呢?这位老乡是个少将级别的,什么礼物没见过,真让人头疼的。千日说,送礼不就是送点水果吗?让冒紫霞笑掉牙。冒紫霞强调:投其所好,一个不爱财的人你送钱人家肯定不收,一个不好色的人你送美女人家也不理,送礼是一门学问,一种战术,你得先知己知彼。这让金燕有点开窍,她从其他老乡那里探知,这个少将不抽烟,不喝酒,为人谨严,只喜欢收藏字画。冒紫霞这回饶不了千日了,道:“让他张罗去!”
金燕很郁闷地传达冒紫霞的意见,她知道千日弄点水果什么的还凑合,要张罗上得了档次的字画,那是没谱的事。没想到千日一口答应了,道:“这个简单,不就是名家的字画嘛?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