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日没好气道:“哎哟,别整天想着去讨好别人,这事成就成,不成本来就不成,跟这些小动作没关系的。”
金燕怨道:“我的事,你没有一件放在心上。”
“没放心上那我还会去求人吗?我只是说,要随缘!”
“你那叫求吗?你只是打个电话而已。”
“难道要磕头才叫求吗?如果是竞选总统什么的,那我愿意去当孙子。不就一小记者吗,还要低声下气?”
“可是对我来说,这很重要!你就不能为我委屈一下你自己吗?”金燕都已经哭了。
“我跟你说吧,如果这事成,自然会通知你。如果不成,我打电话,也是遭到拒绝,何必去犯贱呢?”
“那怎么办呢?”
“再找吧,着什么急,刚刚踏出社会,做牛做马后面有你干的!”
金燕很伤心,不管怎么说她总是觉得自己不被重视,现在她敏感得要死,对于在千日心目中的分量,她几乎可以用毫厘来衡量。
千日总是说,你别逼我干我不愿意干的事。金燕就越来越执著地认为,如果千日有一天能为她干一件他不愿意干的事,那就是真正的爱了。
千日猜不透陈敏是怎么想的,既然猜不透了,就不去想她了。他觉得揣度别人的心思比较猥琐,不自信,长此以往会变成一个阴暗的动物。
与其在死胡同里挣扎,不如再去找一家。他甚至想,能不能把金燕弄到自己的报社里,不过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被否定了。对狗仔工作,他自己都已经疲倦了。
年初他提出的八卦路线和张一百提出的时尚路线,本来以为是你死我活,但是对于广告部来说,两者都是获得广告来源的卖点,兼容,于是成为娱乐部两个发展的主旋律。张一百的做法,就是在韩日欧美甚至在国内的偶像剧里,从俊男靓女的衣食住行里寻找流行元素,加工成文,教唆白领人群向时尚潮人看齐。这个路线非常讨巧,容易操作又吸引眼球,一个人如果整天张口闭口就是时尚,特别是在报纸这个平台上,那么很显然,他就是时尚的代言人。张一百现在就是个资深的时尚评论人,至少对于京城的十几万读者而言,他们唯其马首是瞻。相对而言,千日要累得多,每周他至少要做两个八卦大选题,其他各种评论另说。整天偷拍别人怀孕、生孩子、新欢、劈腿、吸毒、丑态,先前还觉得刺激,后来是厌倦、麻木,直至恶心。而且跟张一百那种看碟说话还不一样,这纯粹是做贼,还是体力活。由此,他不能不承认,当初自己确定的路线,确实是给自己找罪受。
对一种工作厌倦的时候,人自然就会找到偷懒的办法。现在他偷懒的办法是,直接去发布会上挑明星的刺儿。比如上次台湾女星吴香姬代言美白产品的发布会上,日报通稿这么写:吴香姬虽然年过三十,但皮肤光洁细腻富有弹性,这次雅黛新品会上,她一袭无袖黑裙,衬托美白肤质,艳光四射,对于皮肤这般完美,她谈了自己的多年来的经验……千日刚好转到后台,从这个角度,他拍到吴香姬露背的胸部走光照,因为她抬起手臂的瞬间,从侧面看胸部暴露无疑。千日写:在发布会上,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吴香姬为博出位,不惜真空露面,故意频频走光,吸引眼球,旨在为复出垫场……
像这样的投机取巧,当然比偷拍要容易得多。于是千日总结有一套简单易行的办法,专门找女明星的身体说事。文学圈其时盛行身体写作,千日就专门搞身体八卦。他拍下了歌手孙叶的鼻子特写,将它与五年前的照片比照,指出现在是个“韩国人造鼻”;他拍下演员张俪胳膊上的淤青,结合其时闹分手的传闻,提出家庭暴力的嫌疑;他拍下模特演员林枝身上的红斑点,推断由于长期浓妆导致皮肤过敏(其实被蚊子咬的嫌疑最大,但是蚊子咬人不是新闻)。这一招身体八卦呢,原来还挺新鲜的,但是后来有些读者来信说无聊,特别在网上,被骂成下作、没事找事。但这个时候千日已经把争议当成是吸引眼球的一个标准,网友骂得越多,越说明八卦得厉害,千日用这个理论回答了报社内部的质疑。但是如果把自己也搞恶心了,千日就会偷拍一些其他东西来过渡。跟以前意气风发的状态相比,现在有点儿在敷衍了事了。
假设把金燕也介绍到报社来,一个窝里就出现两个狗仔,一个公狗仔,一个母狗仔,那可真是太贱了,无法想象。况且在报社的夫妻同事,倒是有好几对,问题可大了。
小刚和马厘琳是最年轻的一对,小刚是发行部的骨干,一表人才,马厘琳是时尚编辑,长得精致可人。他们是在同事期间恋爱上的,并且闪电般地结婚,因为小刚知道稍一犹豫,人就可能没了,想后来居上的人都虎视眈眈。马厘琳是看上去有点沉闷但骨子里骚劲四射的女孩,闷骚极品,对有特点的男人总是有天然的好奇心。在经过婚姻的洗礼之后,她的好奇心再一次喷薄而出,不可阻挡。好奇心表现在,比如她看到一个领导在台上做报告,语惊四座,她就会想,在床上是不是也这样呢,还是截然相反?比如看到一个人桀骜不驯,就激发她的欲望,我能不能让他乖乖顺从呢?比如看到一个明星一呼万应,就想能不能让他就听我一个人的呢?总之,她的好奇心源源不断,对引起她好奇心的男人,她总是会瞥一个幽怨的带着水的目光,没有个几十年定力的男人,扑通一声,就掉进这汪水里去了。更何况,排队等着掉进水里的男人还更多呢。于是,报社里凡是有特点的男人,上至领导,下至普通员工,都在水里游了一趟,有的还参加了四乘一百米往返,不尽兴的,自创一些几万米混合泳之类的项目,可以一年到头地游。
游完泳的男人,特别是有点身份的,就会告诫马厘琳,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别声张了。当然也并非怕小刚,而是觉得自己不厚道。马厘琳也听话,不往外声张,只不过过两三天,就憋不住,会告诉小刚,一边哭一边说,我前两天又跟谁游泳来着。她是个内心很浅的女孩,藏不住事,可爱得要命。小刚戴了一顶绿帽子,心想这事也不光荣,再说闹起来谁也别待了,谁叫自己老婆好这一口。但说句实话,马厘琳除了好这一口,其他方面真是无可挑剔,漂亮、天真、毫不世故、好玩、有活力,带出去自己都沾光,小刚只要说出“转让”两个字,接手的人肯定挤破头。小刚想想,就忍了,一顶绿帽子算个屁。这一忍,第二顶绿帽子又来。小刚想,既然第一顶都戴过了,第二顶还有什么戴不起的。这么一想,第三顶第四顶就戴得更合适了,简直是量身定做。
不过戴得过多,跟圣诞老人似的,总会有头昏脑涨气郁胸闷的时候,小刚没法闹,因为他现在的对手是可以组成一个足球队的男人。他只能这么想,老婆好这一口,主要原因是自己工作忙,没法满足她,游泳队员现在是帮助自己,伺候老婆。什么游泳队员,简直是救火队员,自己该感谢他们才对。因此戴帽子这事儿,其实是封建思想在作怪,换个角度想想,就是助人为乐。这个想法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小刚的气儿又顺了。这事儿在报社成了公开的秘密,那些个偷腥的男人,看到小刚引而不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心里都让他三分,在工作上处处给他开绿灯。有失有得,乃是宇宙守恒之定律。小刚本想给马厘琳换个工作,但想想,这个战场都搞得差不多了,收收尾也就结束,再给她开辟一个战场,那不是给自己找新帽子戴吗?不走了。于是,在人们或困惑或鄙薄或同情或谦让或佩服的眼光中,小刚和马厘琳在报社年终会上,以绝对优势获得“完美组合夫妻奖”,投票的许多人都心怀鬼胎。
而财务科的金海和校对科的蓝沁这对夫妻可就不同了,不论是正常下班还是加班,蓝沁都会紧缠着金海,一起来一去回,是报社典型的“模范夫妻”。金海是财务,也没有太多出差的机会,他只能偷偷地听别人的趣事,然后感叹:“我上班就是坐监狱,回家就是下地狱!”
凡此种种,前车之鉴,都是证明同事夫妻的弊端。千日断然不可能把金燕变成自己的同事——虽然从技术难度来说应该是最小的。千日只好继续做安抚工作,继续寻找。好在北京的这些报刊杂志多如牛毛,这一点上北京是个永远不会让你感到绝望的城市——即便你第一天垂头丧气,第二天早上,新的机遇又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