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小乙牵着花姑娘下山来。花姑娘跟小乙在小镇生活了三个多月,三个多月中小乙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加之本也年轻,又被小乙这一装扮,更是粉嫩粉嫩的招人爱。男人们惊叹地说小乙有眼水啊,找这么个体面姑娘。女人们分明觉得这傻姑娘有傻福,她这样的日子倒不是人人能过得上的。
小乙带着花姑娘自东向西缓缓地在街上溜达,不时有人招呼他们一声,小乙冲招呼他们的人笑一笑,继续往街中心逛。迎面来了一个卖烤苕的老头,推着一个烤炉,散发着温甜的苕香。有人叫住卖苕的老头,三三两两过来买,小乙牵着花姑娘也在一旁站着,买苕的人拿着苕散开,卖苕的老头见小乙牵着傻笑的花姑娘一直盯着他的烤炉,便从炉子里挑了一个稍大点儿的苕递给小乙,小乙忙弯腰上前,笑着双手接过。卖苕的老人不由地说,真的是个明心的小乙哦。小乙剥了一半苕皮,将黄杏杏的苕肉吹了又吹,又用舌头舔了舔,试过不烫嘴后,才送到花姑娘嘴边,花姑娘一口吃下半截,拉着小乙边吃边傻笑地看着他,待花姑娘吃完了苕肉,小乙这才将手中的苕皮吃尽。
吃过了,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菜市场,花姑娘径自跑到酸菜摊前站着不走,口水从嘴角淌下来,任小乙怎么拉她,她仍是不动。卖酸菜的邵婆见了花姑娘这模样,叫道,天啊!这莫不是有喜了。
小乙神色愣愣,不吭声,好半天才掏出五毛钱买了半袋酸萝卜递给花姑娘。邵婆先是咋咋呼呼,后来竟也淡开。重新扯过一个大的塑料袋来,每样酸菜舀上一勺,分文不取递到小乙手上。小乙睁着大眼看了看邵婆,低垂着头接过来。花姑娘挣脱小乙的手,将酸萝卜丁掏出来放进嘴里嚼得脆脆响,眼仍盯着小乙,笑漾漾的。小乙每换一家,花姑娘都紧紧拉着他的衣服,害怕他丢掉她似的。
他们在小镇上游走,一些婶子媳妇们拿些半旧不新的衣物送给他们,以及自家产的做的年货也添上一点点。
小乙带花姑娘下山走一趟回到山上的社庙,是满载而归。而山下小镇上的人们议论纷纷。这花姑娘若是真的有喜了,将来会不会生个苕孩子啊?要是个苕怎么办呢?生下来又怎么养哦……
时近年关,人们得上山供奉土地神,可社庙被他们住着,而且花姑娘又怀孕了,这如何行得。老人开始骂儿辈们,活得没斤没两,让一对苕夫妻住进社庙,还弄出些不干不净的事来,勒令腊月二十四前小乙和花姑娘必须搬出社庙。毛屠夫他们几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人议起这事,也深觉不妥,祖宗们供奉了千多年的神可不是哪家哪个人的,是得赶紧让这对活宝搬出来。
人们一致认为这事交给毛屠夫去做,因为平时小乙最听他的话。
腊月二十三这天,毛屠夫一卖完肉,就去了社庙。冬日的阳光照得半山腰的社庙一片暖洋洋,社庙门口一侧坐着渐显臃肿的花姑娘,头上的那朵红玫瑰花儿闪亮亮地衬着阳光,见到毛屠夫上山来,她竟知道冲他一笑。小乙在屋里就着一个旧铝锅和破炭炉炒几片肉,毛屠夫站在门口叫小乙,小乙惊愣了一下,旋即满面灿烂地笑,拿过一只很旧的塑料凳送过来。毛屠夫接过来放在门口说,你待会再炒,我跟你说件事。小乙将锅放在炉火一旁,坐一壶水在炉子上后,绞着双手站在一旁,听毛屠夫说:“这社庙本是我们的土地庙,过年了,镇上的人都要前来祭祀,现而今你得带上花姑娘另寻住处了。”
见小乙没吱声,毛屠夫又将社庙里外扫了几眼,小乙将这里打理得如同家一般,想来他是花了不少心思,换上他也是不愿意离开的。可这社庙终究不是某个人的,更不是他毛屠夫的,今天他叫不走小乙,总有人会想办法让小乙离开,他至少让小乙走得平和一点。
他又对小乙讲了不少道理,最后小乙默默地进屋收拾东西。毛屠夫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跟着小乙进去,随手拿起一只水桶放在一旁,说:“小乙,你和花姑娘先弄饭吃饱再走吧。不是大哥我逼你,这敬神的事大家都怵这个。”说完,一步跨了出去,却见花姑娘伏在门边不知世事地望着小乙傻笑。
这天傍晚,小乙背着大背包,一手拿着来时的那把破二胡,一手牵着花姑娘下山了。路过秋葫芦家门口时,被秋葫芦媳妇看到,叫停他们问:“小乙,天都黑了,你带花姑娘哪去?”小乙不吭声,第一次没有了笑容,稍停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秋葫芦媳妇赶紧喊秋葫芦。秋葫芦应声出来,低声嚷他媳妇道:“你莫叫,社庙是住土地神的,哪能让他们在里面过年。你进屋把炒好的花生果儿一样装点儿给他们带上。”
秋葫芦媳妇进屋装了一塑料袋吃食半跑着递给小乙,小乙不接,对她鞠了个躬,牵着花姑娘继续走向更深更远的暮色中。
秋葫芦媳妇心里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回头冲着她男人叫:“你们这些人,讲什么经讲什么款,平时住得好好的,现在就犯神了。”
“你们女人不是都说小乙不傻吗,他会照顾好他自己和花姑娘的。”她男人说。
小乙再正常,这会带着一个有肚子的苕女人么样过?这年角角的,谁管他们。秋葫芦媳妇仍是压不下心里的同情与难过。
暮霭沉沉中,她望不见小乙和花姑娘的背影,耳边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凄清的二胡声,也不知他俩这山转水弯地将在哪个地方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