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竹取物语图典
11142500000008

第8章 龙首明珠

且说,大伴御行大纳言把家中所有的人都召集来,对他们说:“据说龙首上有一颗发出五色光辉的明珠。谁若能取到这颗明珠献上来,他随便愿意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听了此话的男人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叫苦说:“我家主人这一命令着实可喜可庆,不过,这种明珠恐怕不是轻易就能取到手的宝物,何况是龙首上的明珠,如何能取来呢。”

大纳言说道:“为人家臣者,为了了却主人的愿望,哪怕牺牲性命都应在所不辞,这是家臣的本分。何况龙这种动物,并非我国没有,而只特产于中国、天竺。我国的山上海里,也常有龙自天而降,飞上飞下的。你们怎么说是难事呢,究竟是怎么打算?”

家臣们答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能不做,再怎么困难,我们也要遵命克服困难去寻觅。”

大纳言看看大家的神情,情绪扭转了过来,高兴地说:“汝等是我大伴家的家臣,是举世闻名的,岂有违背主君命令之理。”

于是,家臣们纷纷出门,四处寻觅龙首明珠。大纳言罄尽家中所有诸如绢、丝绵、钱财等,分发给家臣们,作为他们的食用盘缠。还对他们说:“你们出门之后,我天天吃斋念佛,直到你们回来。取不到龙首明珠,就别回来见我。”

家臣们接受了主人的嘱托后,纷纷退出。一个个满腹怨气地说:

“主人说:‘取不到龙首明珠,就别回来见我’,可是这种世间乌有的宝物,上何处去找啊!”

有的说:“实在是叫人无计可施嘛!”

于是,他们把主人赐给的物件钱财,彼此瓜分后,各散西东,有的回老家潜藏起来,有的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家臣们一个个背着主人大纳言,咒骂道:“不论是爹娘,或是主君,如此信口雌黄,叫我们如何是从。”

大纳言全然不了解实情,只顾说:“不能让辉夜姬居住在不像样的房子里!”于是,兴建了富丽堂皇的房屋,室内四壁刷漆、涂泥金画,房顶上也用五彩带加以装饰,呈现一派五彩缤纷,每个房间里都张挂着其美无比的、在斜纹缎上制作的绘画,他本人还将原配妻妾等都休了,一心只为准备迎娶辉夜姬,独自日夜奔忙。

且说,大纳言派去寻觅龙首明珠的家臣们,不顾大纳言日日夜夜在期盼,等待他们的归来。转眼间,年关已过,觅珠者却杳无音信。大纳言焦灼万分,遂悄悄带上两个随身侍从,微服出行,来到难波港。他向一个船夫问道:

“你有没有听说大伴大纳言家的家臣们乘船去杀龙,取龙首明珠的事呢?”

船夫笑着回答说:“这话好奇怪呀!哪会有什么船出海去做这种事。”

大纳言听罢,心想:“真是一帮不了解真情的船老大呀,他们又怎会知道我大伴家的强大,所以才口出此言。”又想:“我们的弓箭多么强劲有力,只要有龙,一箭就能将它射杀,而取其龙首明珠。这些家臣迟迟不归,实在让我等得不耐烦了。”于是,乘船出海,四处巡游,越走越远,不觉来到了筑紫的海面上。

这时,不知怎的,骤然间刮起一阵大风暴来,天昏地黑,这艘船被强风吹刮,全然不知究竟会被刮到了何处。船儿在海面上荡来荡去,几乎沉没。在大浪猛烈地撞击着船身,电闪雷鸣这种状态下,连大纳言自己也心慌意乱起来,无所措手足了。他叹息道:“我平生从未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不知究竟会如何?”

掌舵的船夫说:“我常年在海上航行,来来往往,从未曾遇见过如此可怕的情景。即使船身幸而不被击沉,我人身也会被雷电击毙的吧。即使幸得神佛保佑,船不沉没,人也不会死去,可是我这艘船终将被刮到南海之中。唉!想不到我遇上了如此古怪的雇主,看来我必死于非命了!”说罢,哭了起来。大纳言听了他这番话后,说道:

“乘船的时候,舵手的话是最可靠的,你为什么说出这种不可靠的话来呢?”说罢,身不由己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全是脏东西。

舵手回答说:“我又不是神佛,无能为力,有什么办法呢?我虽常年经受风吹浪打,习以为常,但此雷电轰鸣,一定是你企图杀龙神招惹来的。这场风暴,一定是龙神掀起的。你赶紧向神祷告吧!”

大纳言听罢,立即回应说:“你说得有道理。”接着大声祷告说:“掌舵神灵在上,请听我祈祷,我行事卤莽,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企图杀害神龙。从今以后,再也不敢动神体一根毫毛,恳请饶恕,诚惶诚恐。”他嘴里念念有词,时而站立,时而坐下,时而哭泣,时而念了上千遍的祷告词。也许因此而奏效,只见雷鸣逐渐平息。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但风依然猛烈地在吹刮着。

舵手说:“如此看来,刚才的那场风暴,正是龙神折腾起来的,现在的风,是好方向的顺风,而不是逆风。我们可以乘此顺风回家乡了。”可是大纳言却不听从他的话。

这风暴连续吹刮了三四天,仿佛把船儿刮回到了原地。可是,往岸上望去,那里却是播磨国明石地方的海岸。大纳言却以为:“风儿把船吹刮到了南海的海岸边。”他害怕证实自己的绝望,躺倒在船里了。他带来的两个随身侍从,便上岸去报告当地的衙门。衙门里特地遣人前来慰问。可是,大纳言却不能支起身子,只顾躺在船儿底里。他们无奈,只好在海滨松树丛生的平原上,铺了一张席子,让他躺卧在席子上。这时,大纳言才知道:“这里不是南海之岛。”他勉勉强强地坐起身来,看样子是身受风寒患重病了,只见他腹部肿胀,双眼肿得活像两颗李子,派来的播磨守[播磨,旧国名,即今兵库县西南部。播磨守,即播磨的地方官]看了,都忍俊不禁。

大纳言旋即命衙门里的人,为他备轿,将他抬回家中。此前他派去寻找龙首明珠的家臣们,不知从哪里得知此信息,现在一个个又都回来了,他们对他说道:“我们因为取不到龙首明珠,所以都不敢回来,如今大人自己已了解此物确实难以寻到,想必不会责罚我们,于是我们就回来了。”

大纳言坐起身来,对他们说道:“多亏你等取不到龙首明珠,要知道龙是与雷神同类的。我命令你等去取龙首明珠,犹如要杀害你等家臣。何况你等如果真的抓住了这条龙,恐怕我也早就没命了。幸亏你等没有把龙捉住。我想这大概都是辉夜姬这个大恶人企图杀害我们而巧设的计谋吧。我今后再也不在她家附近徘徊,你等也不要到她那里去了。”说罢,他将家中剩下的一些物件,赏给没有取到龙首明珠的家臣们。

以前被休了的妻妾听到此消息后,几乎笑破了肚皮。新建房屋顶上装饰的五彩带子,也都被老鹰、乌鸦叼去筑巢了。

于是世人纷纷议论,有的说:“听说大伴大纳言去取龙首明珠了!”

有的说:“哪儿呀!岂止取不到明珠,他双眼上还添长了两颗李子呐。”

还有的说:“实在吃不消啊!”

从此以后,世间把但凡做一些违心之事,就叫做:“实在吃不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