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教室一隅突然响起一阵细小的铃声。
两声长的,两声短的。这是信号!说明督学官霍恩堡要来检查课堂教学了。
有人小声地说着:“来了,来了。”
整个教室顿时陷入骚乱不安之中。老师和学生们全都变了脸色。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赶紧藏起一些简陋的印刷书,学生们也忙不迭地把波兰文课本和笔记本收好,交由五位学生匆匆忙忙地藏到学生宿舍的门板背后。然后,他们立刻又飞快地奔回教室坐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些工作在铃响之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就完全做好了。
不久,教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头发短短、脸庞油腻、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个子高高的男人,挺胸阔步而入。
他就是华沙私立学校的督学官霍恩堡。跟在后面的校长,脸色苍白得可怕,并流露着害怕和不安的神色,学生们看得一清二楚。
校长担心什么呢?她担心铃响后不久督学就已进入教室,师生们是否已经把波兰书籍收好了。
看到这幕情景,校长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念波兰语。”
“不,刚才学生们一面在缝衣服,我一面念俄国短篇小说给他们听。”
督学神情疑惑地掀开了学生的桌子,结果里面什么也没有。
校长和老师面面相觑,彼此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如果督学知道在他进来之前,教室里曾有过那一幕景象,不气疯了才怪!
可是当时,整个华沙的人非但不能读波兰文,也不能读波兰历史。当然,督学也曾耳闻学校背地里教波兰历史的事,只是苦于无真凭实据罢了。今天,他之所以来视察,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学校当局为了应付督学这一招,就在校门的门房装置了暗铃,只要轻轻一按,细微的铃声就可即刻通知各教室有情况发生了。
全班二十五个小女孩都在低头做针线。她们手指上戴着顶针,在毛边的四方布上用心地锁着扣眼。剪子和线轴散乱地放在课桌上。教师的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俄文书。
霍恩堡继续用他那狡猾而冷酷的目光审视着每位学生的脸。
老师说道:“刚才,在给学生读克雷洛夫的寓言故事《乌鸦和狐狸》。”
霍恩堡说道:“是吗?虽然我们的政府不喜欢这个作家,不过,毕竟他是俄国人。”
霍恩堡像寻找猎物的狼一样,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请叫起一名学生,我有话想问一问。”
玛丽顿时心惊肉跳。坐在第三排的她,本能地把脸转向窗户,心里暗暗祈祷:“我的上帝,不要叫我,拜托……”
但是她知道老师一定会叫她,因为她学习成绩最好,俄语也最流利。
听见老师终于叫出她的名字后,玛丽站了起来,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着督学官,一种难以言表的耻辱感卡住了她的喉咙。
“背诵祈祷文。”霍恩堡说。
玛丽用毫无情感的声音,准确无误地背出了天主教祈祷文。沙皇发明的最巧妙的侮辱波兰人的方法之一,就是强迫波兰小孩每天用俄语背诵天主教祈祷文。
“由叶卡特琳娜二世起,统治我们神圣俄罗斯的皇帝是哪几位?”督学官霍恩堡的提问总是带着挑衅的意味,他在提问时特意把“我们”两个字的语气说得特别重。
“叶卡特琳娜二世、保罗一世、亚历山大一世、尼古拉一世、亚历山大二世……”
字正腔圆的俄语,从玛丽的口中滔滔而出。
督学虽然感到非常满意,但是心中不免暗想:“如果她是波兰人,俄语说得实在太棒了。也许她是在圣彼得堡生长的呢!”
因此,他问玛丽:“你是在俄国出生的吗?”
“不,我是在华沙出生的。”玛丽坚决地回答。
他又以怀疑的口吻继续询问:“俄国皇帝全家的尊称,你知道吗?”
“皇后陛下、亚历山大陛下、大公殿下。”
“尊称皇帝什么?”
“陛下。”
“对本督学称什么?”
“阁下。”
确实,这个孩子记忆力极好,俄语发音也非常标准,简直和生活在莫斯科的俄国孩子没有区别。
督学官满意地笑了,而玛丽的脸色却变得惨白。她在竭力克制内心的反感。
一连串紧迫逼人的询问下,玛丽仍然对答如流,但是,下一个问题却使玛丽楞住了。
“统治波兰的是谁?”
教室一片沉寂,玛丽闭口不答。她实在不愿意说出那个名字。
督学以不愉快的口气又问:“到底是谁在统治波兰?”
校长和老师脸色发青,同学们也都神情紧张地望着玛丽,督学的语气,显然已含有愠意。
玛丽面色苍白,好像在做无言的抗议。
督学怒视校长:“你难道不曾告诉学生,俄国最神圣的人是谁吗?”
校长噤若寒蝉,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玛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是俄国皇帝亚历山大二世陛下。”
于是,问话到此结束。督学以蛮横无理的态度叫校长开门,然后神气十足地又步入了另一间教室,继续做“督学视察”的工作。
玛丽的脸开始突变,和她同班的姐姐希拉也直冒冷汗。
杜芭斯卡小姐抬起头:“玛丽,我的孩子,到这里来……”
玛丽离开座位,走到老师面前。老师什么也没说,把玛丽紧紧搂在怀里,吻着她的额头。玛丽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痛苦,趴在老师怀里哭了起来。
对于玛丽来说,这样的生活实在难以忍受。忽然,在这个复活了的教室里,波兰小女孩难过得哭了起来。
受考问之后,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这个小女孩仍然觉得不安。她深恨这种突如其来的惊恐,深恨这种屈辱的表演。然而,在俄罗斯沙皇统治下的波兰,使她更沉重地感觉到自己生活中的悲哀。
可是在这个被侵占的国家里,谁都难以摆脱这种屈辱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