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8年,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了,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而后,杜鹃鸟在森林里啼叫,苹果花正含苞待放,随着徐徐吹来的轻风,金色的五月就快来临了。
五六月是波兰气候最怡人的季节,苍穹一碧如洗,阳光洒满了大地。
家家户户门窗大开,任清风和阳光飘满屋子;更有人悠闲地在屋外晒着太阳。公园里的花朵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小鸟也吟唱着快乐的春之歌。
但是,对玛丽一家来说,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
历经严冬,母亲的身体愈加衰弱,只能靠着暖炉,无力地坐在安乐椅上,什么活儿都无法做了;而且食欲骤减、脸色极坏,并不停地痛苦咳嗽着。医生只是提醒家人要多留神,全无一句令他们安心的话。
身体羸弱的母亲,有一阵子却突然精神大振,或许这就是回光返照吧?玛丽的母亲知道自己就快离开她所挚爱的儿女和丈夫了。
杜鹃长啼、微风轻吹,但玛丽家的门窗却紧闭着,好像有一种比酷寒更沉重的空气笼罩着他们。
5月9日早上。医生为病人把过脉后,说道:“祈求神的祝福吧!”然后起身,把位子让给牧师。
父亲、哥哥、姐姐和玛丽,全都围在母亲床前。在这最后的时刻,母亲看起来有一股凄恻的美。
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与家人一一握别;当她最后握住玛丽的手时,一颗清澄的泪珠儿在脸颊闪烁,随后无声无息地滴落在枕头上。
“玛——丽——”母亲似乎用尽全力才喊出来。
玛丽不禁泪如泉涌。她想喊声“妈妈”,可是,声音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母亲又环视家人,轻轻地说:“我爱你们……别了……”说罢,安祥地闭上了双眼。
大家都哭了。哀伤的哭声,在房中回荡,玛丽还紧握着母亲的手不放。
“啊!罗莎姐姐走了,现在连妈妈也走了。神为什么不理会我的祷告,还是从我身畔将她们夺走!我不再信神了!”十岁的玛丽,由于生离死别的痛苦,不禁对神萌生出了反抗之心。
生活因为灾难而变成了灰色,但生活总要继续下去。生命中的两个重要亲人都不在了,但斯科罗特夫斯基一家必须在今后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里顽强地走下去。
1882年,斯科罗特夫斯基找到了新的住处,带领着孩子搬出了那个带给他们噩梦般回忆的伤心之地。新房子在来思诺路,比以前的房子宽敞明亮得多,有爬满葡萄藤的阳台,还有可以喂养鸽子的独立的小院子。一家人住在开阔宽敞的二楼,一楼是给寄宿生们上课的地方。这样,孩子们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和一群吵吵闹闹的寄宿生在一起了。这让玛丽感到非常惬意,毕竟,自己有了独立完整的房间,这才像个真正的家啊!
早餐时间到了,孩子们欢呼着围坐在一起,开始享受美味的早餐。早点丰富极了,黄油、面包片、波兰腊肠、牛奶、果汁……孩子们还把上午在学校休息时要吃的零食装在各自的食品袋里:一块小面包,一个苹果,一小根腊肠——小斯科罗特夫斯基可从来不带这些课间餐,他觉得零食是只有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孩子们都长大了,个个出类拔萃,这是几年来支撑着斯科罗夫特斯基对生活和环境保持信心的原因。
布洛妮亚一年前中学毕业,成绩优异,得到了一枚金章;希拉是学校的校花,有着修长的身材,秀丽的长发,迷人的眼睛,时时刻刻都是男孩子们眼中的焦点;家中唯一的男孩约瑟夫更是优秀,高大健壮的身材展示了男孩儿初长成的魅力,并且和布洛妮亚一样学业优异,中学毕业时也得到一枚金质奖章,而且最令人高兴和最让他的姐妹羡慕的是,他可以继续在大学医学院深造,这是沙皇政府统治下的男人们才享有的权利;至于玛丽,这个让父亲骄傲的孩子,她已进入中学,以极其聪明的头脑和严谨的学习态度博得了大家的赞赏。老师们总是惊诧这个小姑娘似乎脑子里有台记忆机器,她几乎能对所有的知识过目不忘;同学们则对这个每次考试总是拿满分的女同学啧啧称赞。
玛丽有一点让他们最为佩服,那就是她学习时的专注。一旦她的精力集中起来,大脑高速运转,就会对周围的一切置之不理。不管周围怎么吵闹,也分散不了她的注意力。
有一次,玛丽在做功课,她姐姐和朋友决定捉弄她一番,故意在她面前唱歌、跳舞、做游戏。玛丽就像没看见、没听见一样,始终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姐姐和同学想试探她一下,于是悄悄地在玛丽身后像搭积木似地搭起几张凳子,只要她一动,凳子就会倒下来。大家纷纷屏息凝视,等着看玛丽的笑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玛丽像雕像一般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一大堆椅子中间,把头埋在她的世界中,倒是她周围的人已经等得失去了耐心,焦躁得不行。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当玛丽合上书,抬头起身时,肩膀撞到了一旁的凳子,哗啦啦,凳子全塌了。
“耶!”在旁边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姐姐们为自己的阴谋得逞而兴奋起来,并迅速摆好要逃跑的架势,以防玛丽找她们算账。可是玛丽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吃惊。她只是揉揉肩,看了看那帮兴奋的人们,轻轻地说了三个字:“真无聊!”姐姐们顿时目瞪口呆……
玛丽这种严肃、不喜欢开玩笑的个性在孩提时就已经形成,并且伴随了她的一生。弗朗索瓦兹·纪荷在为她所作的传记《居里夫人——寂寞而骄傲的一生》第一部分中这样介绍:“居里夫人年轻时便不喜欢别人恶作剧,成年以后仍是这样。她放不开,全无幽默感,任何事情都严肃看待,尤其是对待自己,这样的天性可能不会被别人喜欢,但这常常是支撑她的力量……在大多数女孩子都爱站在镜子前面做白日梦、试扎各种发带的时候,居里夫人却将一头卷发剪短,以表示她对细琐小事的不屑一顾。”
玛丽有个好同学叫卡嘉。卡嘉的母亲对失去母爱的玛丽很同情,经常准备巧克力点心,等着她放学回来时和卡嘉一道吃。
每天早上,玛丽一定会来接卡嘉上学。卡嘉的母亲一见玛丽就说:“早啊,玛丽。卡嘉正在穿鞋呢,你稍微等一下吧,我帮你整理头发。”
可怜的玛丽,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爱。虽然有布洛妮亚每天帮她梳理,但是毕竟也还是个小孩,怎么整理得好呢?
卡嘉的母亲一面帮玛丽整理头发,一面想着,眼里不禁闪烁着同情之光。
玛丽的功课总是全班第一,班上许多俄国、德国和犹太血统的同学都对她十分佩服。但是学校教师和管理人员对波兰学生的敌视态度,让玛丽感到切身的痛苦。还好身边有对俄国统治者共同仇恨的好友卡嘉,可以共度这段痛苦的时光。
在上学的路上,她们会路过萨克斯广场。那里竖着一座壮丽的方尖碑,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纪念效忠于皇帝的波兰人。”这是沙皇给那些奴颜婢膝的波兰人的“礼物”。波兰人都很厌恶这个东西,玛丽和卡嘉每次经过它时,都会像其他波兰人一样对雕塑吐一口唾沫。她们还常常谈论学校的教导主任梅耶小姐。这位教导主任总是穿着一双走路时不出声音的软底鞋,以便在学生们说话的时候无声无息地走到他们的身边。玛丽厌恶地说:“在老师中像梅耶小姐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这些人哪里是来教书的,完全是来监视我们的。”
不久之后,玛丽因为表现出对俄国统治者的怨恨而遭到了校方的训斥。那是1881年3月的一天,报纸刊登出头号新闻:俄国皇帝亚历山大二世被暗杀。
“万岁!”玛丽和卡嘉快乐地欢呼着,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在课桌间跳舞。那时,全国上下正被迫为沙皇去世而服丧。
穿着平底鞋的教导主任梅耶小姐突然闯入教室,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快给我停下来!今天是全俄国的悲痛日,伟大的俄国皇帝陛下去世,你们应该感到沉痛!可你们竟在这里跳舞,成何体统!说!这是为什么?”
回到家里,玛丽一下子扑到爸爸怀里哭了起来:“请原谅,爸爸……”
爸爸慈祥地抚摸着玛丽的后背。他想,玛丽如果出生在其他国家,应该过着愉快的学生生活。可现在……
一天,上地理课时,玛丽看见同学莱欧妮·库妮茨卡眼泪汪汪的,清秀的面孔毫无血色。原来,库妮茨卡的哥哥和同伴策划推翻俄国统治的活动,结果被人告发了,俄国人明天一早就要绞死她的哥哥。玛丽惊呆了,她似乎看到了那个男孩年轻的脸,看见了绞架、刽子手、绞索……
那一晚,她和卡嘉都没去上跳舞课。玛丽、希拉、布洛妮亚、卡嘉和她的姐姐希拉都守在库妮茨卡的屋子里,守在她的身边。其实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为她分担悲伤。她们流着泪,温柔亲切地照料着痛苦的库妮茨卡,为她擦拭泪水,劝她喝一点热茶……
1883年6月12日,玛丽以第一名的成绩,于克拉克区公立女子高级中学毕业。
在闷热异常的天气里,毕业生按照传统,穿着黑色礼服,胸前配戴一朵蔷薇;在乐队的演奏下,校歌扬起,毕业典礼开始了。
他们一面唱着校歌,一面回忆在校期间令人喜悦、伤心的往事。
校歌唱毕,开始报告受奖者的名单。玛丽是第一个从校长手中接过奖品、金牌和一本俄文书籍的学生。
接着,师长对毕业生致贺辞;最后,由玛丽代表毕业生致谢辞。
典礼结束了,同学们步出礼堂,三五成群地在校园中漫步。
“玛丽,以后要常写信联络啊!”
“好啊,你也一样噢!”
“有空来找我啊!”
大伙儿边走边聊,离情依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校门口,于是互道珍重,各奔前程。
玛丽心想,得了最优等金牌,不知爸爸会有多高兴!可惜妈妈不在了,要不然……一想起母亲,玛丽心情就黯淡了下来。可是再想起今早出门时布洛妮亚说的话:“玛丽,你一定会得到金牌奖的。我偷偷地做了一个金牌型的饼,喏,给你吃。”想到这,玛丽的脸上不禁又漾出了笑意。
然而,眼看着成绩不如她的同学马上要到国外去留学,玛丽的情绪又骤然陷入了低潮。
“我也好想去巴黎读书啊,可是连已经毕业的布洛妮亚都不能去,我怎么能去呢?让约瑟夫哥哥读医科大学,爸爸的负担已经够重了……”
想着,想着,突然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卡嘉。
“玛丽,你怎么不等我,自己先走呢?”
“对不起,卡嘉,我实在是太难过了。”
“怎么回事,得到金牌还难过呀,到底怎么回事?”
“卡嘉,我是为了留学的事而烦恼。班上的同学有的要去巴黎,有的要去斯德哥尔摩,而我……”
“噢,我明白了……”
卡嘉和玛丽并肩而行,有一阵短暂的沉默。卡嘉好似自言自语地说:“像希拉、安、希蒙她们都不在前十名,却因为家境富裕而能够去留学,这也难怪玛丽懊恼。她一向好胜,又得了金牌,不知有什么办法可想……”
“卡嘉,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姐姐也很想去。”
“噢!”
两个人不禁又沉默了下来。走到十字路口时,玛丽握紧卡嘉的手说:“卡嘉,我明天到你家去玩好吗?”
“好啊,一定来,我等你。”
说罢,两人就分手了。玛丽一面思索着到巴黎求学的事,一面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