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之才安顿好孩子,来到车棚下,把摩托车推出来,待杨晓静下楼后带上她一溜烟地往郗大康的家去。路上杨晓静又往护士值班室打了电话,让值班的护士把活动式心电图仪器送到郗局长的家中。
到了郗大康家。郗大康躺在客厅的小竹床上。杨晓静忙给他量了血压,听了心脏,等心电图仪器送到后又给他做了心电图。杨晓静做过这一切后,问郗局长有什么感觉?郗局长回答这几天时而有心悸、胸痛、眩晕、心前区不适、憋闷、气促的感觉。
“他这是心脏病吗?”老韩急切地问。
杨晓静没有回答她,又问了近几天郗局长的生活习惯特点。
老韩回答,他没啥习惯特点,就是这段时间上边老来人。老郗总陪着下乡检查工作,到家总是说喝酒喝得难受,只想哇哇呕吐,他说喝浓茶可以解酒,就大把大把抓茶叶泡茶。茶喝多了躺在床上又睡不着觉,能整夜折腾,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又要去陪客……
杨晓静听了告诉老韩:“你不用紧张,郗局长这种症状应算是心律失常。各种不良刺激,如情绪激动、疲劳、饮酒、喝浓茶和咖啡都能够引起心律失常。这种心律失常不等于心脏病,可以先不用药,观察观察,为安全起见,可以先给他做个holter,汉语叫好特,也叫24小时动态心电图,诊断准确后再考虑用药不用药。”
老韩听后对老郗说:“行吧,老头?工作听领导的,有病听医生的。”
郗大康点点头。
杨晓静说,安静对病人比较好,她让护士和丈夫都离开这里,自己留下做观察。
其他人走后,杨晓静坐在郗大康身边说:“你这症状可能是工作生活不规律引起的。要安排好工作和休息时间,不能过度劳累,要戒烟戒酒,合理饮食,适度锻炼。人的身体就像橡皮筋一样,越拉弹性越差,拉不断时总认为没事,拉断一次就全完了,为了不拉断这个橡皮筋,什么都要适度啊!”
老韩在旁边趁机唠叨:“看看,杨大夫也是这样说吧,我说你时你总嫌我啰唆。”
大门被“吱”的一声推开了。
这么晚了谁还来?老韩心里嘀咕着往院里去,是马里红。马里红一看见她就扯着她那高嗓门:“郗局长呢?在家吧?”
老韩不好意思指责她声音太高,也不好意思要求她放低声音,只说:“哎呀,你那声音总是像喊喇叭似的。”
“就是的。”马里红仍是那样的音调,“我说话从来不会蚊子嗡嗡一般的。”
老韩只得摆手示意她小声点:“老郗身体不舒服。”
马里红进到客厅看见郗大康躺在竹床上,吓得吐了吐舌头:“咋了?”
坐在一旁的杨晓静接答:“可能是心律失常。”
“什么时候发病的?”
“晚饭前。”老韩接答。
“我们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马里红看着杨晓静说,“你怎么知道了?”
老韩应声说:“我给她打了电话。”
“芮院长知道吗?”马里红问杨晓静。
杨晓静说:“我没给他联系。”
“郗局长有病应该报告芮院长嘛。”马里红说着就掏出手机拨芮院长电话。
“这么晚了别打扰老芮了!有病找医生不用找领导。”老韩急忙阻挡,马里红却拨通了芮院长的电话。
不大一会儿芮院长坐着小车来了。
芮院长一声不吭地走进院里来到屋里,蹲到郗大康躺的小竹床前轻声问:“郗局长你是怎么啦?”
郗大康说:“不要紧,这阵儿好多了。”
“又是累着了吧!”芮院长嗔怪道,说着他又问杨晓静,“晓静你说郗局长的病是不是累着了?”
杨晓静附和地点点头。
芮院长又继续嗔怪地劝郗大康:“我知道你是个工作狂!可是工作什么时候能干完哪!健康最重要。其实五十年代就流传过一句话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看似普通,其实很有道理。列宁也说过,谁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
这时站在一旁的马里红也插嘴道:“郗局长,你的健康不仅属于你,属于全家,更属于我们卫生系统几千名干部职工呀!”
郗大康这时最烦说话,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芮雪青明白这时候他喜欢安静,就说:“好,我们走了,不影响你休息。”继而对杨晓静说:“晓静你就留这里照顾好郗局长,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说。”然后示意马里红也一道走。
出了门,马里红对芮雪青说:“芮院长,时间还早呢,到你老弟那夜总会去休息会儿吧!”
芮雪青知道她说的老弟就是她丈夫,问道:“游海怎么想起来干这个了?”
马里红说:“他是个懒散人,嫌在机关里守着那八个小时太死板,想下海干着松散些。”
芮雪青点点头:“好呀。什么时候搞起来的?”
马里红说:“刚开业,也就准备请你呢!”
芮雪青说:“今晚就不去了吧,改日再去。”
马里红撇着腔说:“人哪,都是只会说别人,轮到自己的头上就忘了。刚才你劝郗局长要会工作也要会休息,可这阵儿你自己却忘了。你劳累了一天,也该到那地方放松放松,调节调节情绪。”
“回家休息也是放松。”芮雪青说。
“不一样啊!”马里红说,“每个人每天睡觉是固定了的休息方式。有时候躺在那儿你还要想事情睡不着,起不到休息放松的作用,甚至失眠还很痛苦。你要换一种放松方式,到了夜总会里,那环境那气氛让你不由得就放松了。”
已经到了车旁的芮雪青还在犹豫着:“那夜总会不是我们去的地方呀!”
马里红拽着他的胳膊说:“一不唱歌,二不跳舞,三不泡妞,就泡杯茶嘛。”
芮雪青不吭了。马里红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说:“我带路。”芮雪青就这样不由自主地跟着马里红走了。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到了红樱桃夜总会,只见门上用霓虹灯组成的“红樱桃”三个大字变幻着颜色闪来闪去的,很引人注目。芮雪青走到了门口,看见还摆放着几个花篮,满地的花炮纸屑,明白是刚刚开业的。进了大厅里,听见二楼上时不时传来一两句南腔北调的歌声,让人觉得好笑。一位身着大红色晚礼服的迎宾小姐带他们上了三楼,在一个宁静的房间坐下后,问:“请问先生用点什么?”
马里红横她一眼:“什么先生不先生?你不认识这是芮院长?”
芮雪青笑了:“她怎么能认识我呢?认识我就不正常了。”
马里红也笑了,说:“沏壶茶,铁观音。”
“请稍等。”那小姐说着轻盈地走了。
就在这当儿,憋了好久的马里红开腔了:“这杨晓静太不像话,郗局长有病她独个知道就算了?这郗局长是大家的郗局长,她也该向你报告一声啊!”
芮雪青毫不在意地说:“领导和医生熟了,直接找医生很正常。”
“正常是正常,但郗局长这事情不一样。”马里红带着气说,“不给我说算了,副院长一个,跟人家局长隔着的,郗局长不会说我什么!但是你芮院长可就不同了,你要不去郗局长家蹦个脚尖,不问候一声,郗局长清楚了会说你芮院长是不知道,那郗局长要是不知道呢,他会咋想?这杨晓静都知道我有病,你芮院长就不知道?杨晓静能不向你汇报?你姓芮的是不是和尚戴个道士帽,假装迷瞪僧?”
茶上来了,他们喝着茶,马里红仍继续说着:“这郗局长也不要紧,因为你俩是老交情,也许不会怪罪你;要是行署哪个专员,地委哪个书记部长遇到这种情况,会不会怪罪你呢?”
芮雪青点点头:“嗯,有道理,是应该通个气打个招呼的。不过,杨晓静那时候也许来不及。”
“有啥来不及的?”马里红的眼睛瞪得老大,“就一个电话嘛!我认为她是有意的,是想一个人在郗局长面前讨好的!”马里红越说越起劲。
这时,芮雪青问她:“你是咋知道的,咋跑去的?”
马里红编假话挺有一套,来得也快。她不说自己想去郗局长家里走门子攀关系碰上了的,随口便说:“我是听值班的护士告诉我的,起初我还不敢相信,等跑过去看到真实情况我才向你汇报的。”她知道芮院长是不会找护士去落实的。
芮雪青听到此,点点头:“嗯,还是里红会来事儿。”
“岂是会事啊?是我马里红忠于你,马里红从来都是表里如一,一颗诚心,不会耍两面派。”马里红说着还像男人一样拍拍胸脯,并继续挑拨着,“别看你提拔了杨晓静,可是人家不承你的情。”
马里红这话刺着了芮雪青的心,他想起上次为自己让不让贤,选谁接替自己的位置,杨晓静说的那一番话,使他觉得有可能是这样。于是,他喝口茶,摆摆手:“好了,我明白了,不谈这个话题了。”
马里红怕芮院长喝了这杯茶就走要失去机会,就忙接着问:“有人传说局里蔡副局长快到退岗年龄了?”
芮雪青不在意地说:“可能吧!”
“蔡局长若退,肯定要补缺吧?”马里红紧追急问。
芮雪青漫不经心地说:“补充会补充,但不是咱的事。”
马里红眼巴巴地望着他:“起码你有推荐权吧!”
芮雪青不愿过深触及这个话题,便说:“推荐权吗?会有一票的权利,但现在提拔一个副局长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民意的,领导意图的,班子结构的,因素多着哩,说不清。”
“但是你心里得清啊!”马里红又追加了一句。
芮雪青明白马里红的意思,喝完了杯里的茶便起身说:“我先走吧!”
“好,我送你!”她知道芮雪青不会让她再搭车同行,就请服务员叫来游海一起到门口送他上了车。临走时,她还对芮院长说:“以后你随时都可以来这里喝茶,这里就是你的根据地。”
芮雪青哈哈笑着摆摆手,小车“呼”地开走了。
马里红站在红樱桃的门口,一阵晚风吹在她的脸上挺凉爽的,霓虹灯照耀得她的脸也是红彤彤的,这阵儿窝在肚子里的气全消了。虽然到郗局长的家没说成话儿,但在芮院长这里是探着话了。话说透了,心里美得比夏夜的凉风吹在身上还爽。
过了一天,芮雪青把杨晓静叫到他的办公室问道:“杨院长,郗局长的病咋样了?”
杨晓静听了很不自在,因为芮院长从没这样称呼过她。但她还是从容地回答:“没事了,那晚你们走后他就平稳了。经观察,他属于早搏,只要平时注意调节不用药就可以。”
“那你回来也不报告一声?”芮院长眼瞪着她说。杨晓静的脸红了:“我想他没事了,如果他的病情加重,我肯定会报告你的。”杨晓静解释道。
芮雪青又瞪她一眼:“郗局长发病那天可有事,你咋不汇报?”
“哎呀。”杨晓静被噎得喉咙被堵着似的,过了一阵才说,“那天正在吃晚饭接的电话,饭没吃完就往郗局长家跑,到那里就忙着诊断……”杨晓静继续解释着。
“你不用说了!”芮雪青打断了她的话,“以后凡是地委、行署领导及卫生局领导无论找你们哪个医生看病,都得报告我芮雪青一声。你记着,你是副院长,你只对我负责。”
杨晓静眼圈红了:“好吧,我知道了。”
芮雪青手一挥:“就这。”
杨晓静明白院长是赶她走,便扭头走了。出了门,两滴泪水咕嘟从眼里冒了出来。唉,没想到给局长看个病也惹出麻烦。
晚上回到家里,勇之才见她情绪不好,问她咋回事,她本不肯说,后来才把芮雪青今天说的那番话告诉了他。
勇之才听了之后,在屋里踱着方步说:“芮院长一直对你很器重的呀!为什么会这样?”
杨晓静说:“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勇之才继续踱着方步说:“我前几天看了一本书,书上有几句话,说现在既要埋头拉车,又要抬头看人。光拉车不问路,就会南辕北辙。看准人办妥事,才能春风得意。你要小心有人在芮院长面前捣鼓你。”
杨晓静委屈地说:“我对芮院长从来是忠诚的。”
勇之才说:“晓静你不要太幼稚了,太书生气了。你要知道,现在社会太复杂了,人际关系太复杂了。过去讲,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现在远远不是这个。据我判断,少不了马里红。”
杨晓静摇摇头:“她是有嘴无心。”
勇之才又说:“你的头脑不能再简单了,你现在是院长不是医生,要有政治头脑,对付那个政治女人就得用政治头脑。过去说,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呀,是不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晓静,你的确是太幼稚了。”
杨晓静摇摇头:“唉!现在谁要能发明一台X光机穿透人的思维该多好!”
勇之才哈哈大笑:“晓静,你真太幼稚了!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