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应该有这样的事情。”郗大康站起来夹上了公文包,“你也是副院长,是院里的主要领导,是受人注目的。有人说,一个单位就如同一棵爬满猴子的树。往上看都是屁股,往下看都是笑脸,左右看都是耳目。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啊!眼前你就要安住心踏踏实实工作,配合好雪青同志!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我还得去参加个活动。”
马里红身上尽管觉得如抽了筋似的,但还是硬着腰直着身说:“那我提拔的事情你要多关照!里红会跟你真心实意干的。”
她不管郗大康回答不回答她,只管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出了卫生局的大门,她就拨郝朋的电话。两三天没在医院了,她想了解了解医院里的情况。郝朋的电话通了,“郝朋吗?我是你马姐。”
“马姐,你这两天到哪里了?上午那么重要的会议你不参加?”
“怎么了?”
“不怎么,都瞎乱猜测。”
“猜测什么呀?”
“别的还会有什么猜测的?”
这小子也挺会兜圈的啊!马里红顿了一下,又问:“芮院长呢?在没在办公室,我去见见他。”
“你最好别去办公室见他!”郝朋说。
“怎么了?”
“这两天他见谁都发脾气。”
“他发什么脾气啊?真是老了。”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你要找他最好趁他高兴的时候。”
马里红说:“我知道他什么时候高兴啊?”
郝朋告诉她:“这几天,芮院长每天都喊我去活动室打乒乓球,芮院长赢了的时候高兴。今晚我就有意识输给芮院长几个球,等他高兴了,我给你打手机。”
这小子挺精的!马里红觉得这个办法还可以,就答应了。这时候马里红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知道,郗大康刚才那些旁敲侧击的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她心里想,郗大康都说了,芮雪青肯定会有耳闻的,他娘的,这事情谁知道?肯定是电话亭的那胖女人。
于是,她打车来到了电话亭旁边,胡乱拨个电话号码,电话肯定不通,她趁机问那胖女人:“大嫂,有天晚上我来这里打电话你还记得吧?”
那胖女人哑着嗓子说:“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多少人来这里打电话,谁还顾着看脸哩!”
“那我打电话你听见没有?”她偏着脸问道。
胖女人似看非看地说:“街上的吵闹声把人的耳朵都震痛了,还顾得上听谁说的啥!”
马里红松了口气,笑了笑,虽然没拨通电话,还是付了五角钱的话费。
她这个担心解决了,另一个担心又冒出来了。这胖女人没说,谁能知道?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当时已近午夜十二点了,街上车少人稀,她竭力在脑海中搜索着亭子旁阴影处似乎停有一辆的士……
除了杨晓静还会有谁?不怕她!只要这胖女人不说就没证据,跟踪她的人就是听见了也不敢站出来,给她一百个胆她也不敢,因为跟踪别人窥视隐私是侵权行为!想到此,她胆子又壮了,晚上就见芮院长!
吃过晚饭,快九点的时候,马里红的手机响了两声就不响了,她一看见郝朋的手机号码,知道是提醒她过去的,就大步往活动室走去。
她推开活动室的门,见郝朋和芮院长“乒乓乒乓”打得正欢,喊了一声:“哟,芮院长的球打得这么好哇!”
芮雪青正左呼右扇,如鹰飞雀跃,听见马里红的声音便散了劲,拉长了脸,球往球台上一扔:“不打了。”
“不打也好!我正想给你汇报事呢!”马里红厚着脸皮笑着说。
芮雪青没吭声。
郝朋脚底抹油溜了。
马里红问芮雪青:“是在这里说,还是去办公室?”
一男一女在这儿说个啥?芮雪青看也没看她就说:“办公室吧!”
到了办公室,芮雪青问她:“你想说啥?”
马里红白他一眼,一点弯也不拐地说:“说卫生局副局长的事嘛,别的还能说啥?”
“那事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卫生局一把手!”芮雪青横她一眼。
马里红也白他一眼:“你是院长,一把手抓住鸡脖子——离官(冠)近嘛,够得上给领导说话嘛!”
芮雪青听了这话,差点想笑,可他忍住没笑,仍保持着一张黑脸:“上午推荐会你就不参加,你干啥去了?”
“上省里去了!”
“去省里干吗?”
“实话告诉你吧!”马里红说,“上次你对我说,树根不动光树梢摇晃不行,我上省里找人去了……”
“那可好!马里红,你起码丢了你自己的那一票。”芮雪青这才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马里红说,“丢的不仅仅是这一票,人在场不在场大不一样。不过,你也说过,上次我的票少,你让我当副院长我也照当了。”
“这次我可当不了家。”
“你可以说话。”
芮雪青沉默了半天,手敲敲桌子:“你马里红做的事啊,怎么让我为你说话。”
“我做什么事了?”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算了。”
芮雪青起身想走,马里红拦住他:“芮院长,我做错什么了?你说清楚,你也知道我马里红是属蚂蟥的,一根直肠通肚子,没心没肺的,有啥说啥,不会存在心里。你不说清楚,今晚我连觉也睡不着。”
芮雪青不说出来也憋得难受,于是责问她道:“专家组怎么不来了?”
马里红两眼瞪得圆溜溜的:“我怎么知道?”
芮雪青“啪”一拍桌子:“什么你不知道?”
马里红从沙发上忽地站起来:“什么我会知道?”
芮雪青打开抽屉拿出一封信“啪”地放在桌子上:“你自己看看吧!”
马里红走过去拿到手里一看,是一封打印的匿名信,只见上面写道——
尊敬的局院领导:
我们樱山第一人民医院马里红是个口蜜腹剑,善于玩弄权术的女人,是一个厚黑学很通达的女人。她整天不务正业,不思进取,一门心思想升官。她心术不正,手段卑鄙,前天深夜我路过市内某电话亭,听见马里红在公用电话上投诉,说樱山第一医院创省A是弄虚作假,形式主义,表面文章,根本不达标,专家们来了也会失望。我当时听了为之一惊,马里红身为副院长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居心何在?她是个危险人物,简直是芮院长身边的定时炸弹,如果让她再当上副局长,那就是郗局长身边的定时炸弹!希望领导们看清马里红的真实嘴脸,不要被这个女妖精所迷惑!
因怕马里红打击报复,暂不署真实姓名。
本院职工
二○○一年八月
马里红看后没有撒泼,朝芮雪青冷冷一笑:“你相信了?”
芮雪青没有吭声。
马里红接着说:“这写信的人也太高明了,真会选择时机,真会落井下石,真会挑拨小马与领导的关系。但这写信的人也太不高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诬告陷害,他为什么不说电话亭的具体位置,只说是市内某一电话亭,市内电话亭多了,让人到哪里去落实?他就让你落实不了,明明是编造的,企图把水搅浑,以便浑水摸鱼……这你就相信了?你想过没有,创省A医院是你多年的心愿,我一直鼎力支持。再说,创省A这是全院的大事,是大家的荣誉,每人都有份,这不损害任何一个人的利益,更不损害我马里红的利益,我怎么会干这种缺德的事?”
芮雪青叹了口气:“不是我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传到社会上去,我怎么向大家解释?”
“有什么不好解释的?”马里红斩钉截铁地说,“诬告!诬陷!有人企图把樱山医院的水搅浑,好浑水摸鱼!”
芮雪青挠着头不吭声,此时,他脑子里简直如一盆糨糊。
“少不了杨晓静!”马里红又冒出了一句。
“不可能!”芮雪青说,“这创建省A就是她具体抓的!她能……”
马里红嘿嘿奸笑了两声:“你干了几十年的领导,还缺乏阶级斗争经验。”她把“文革”中的词用上了,“什么叫把水搅浑,就是以假乱真,鱼目混珠,这告状信是要破坏我当副局长的,不是杨晓静还会有谁?”
芮雪青瞪她一眼:“杨晓静根本就没有去争着当副局长,我知道,人家心态很平静。”
“既然她不争,你就推荐我吧!你也不为难了。”马里红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
真是个缠得烦死人的女人啊!远不得!近不得!她要是能提拔走,可能对医院还真不是件坏事哩!芮雪青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于是他对马里红说:“放心吧,我会推荐你的!”
马里红连“谢谢”也不说,紧追了一句:“你可要真推荐!”
“我早就推荐你了!”芮雪青边说边要去关灯,“你当副局长对我有啥不好?”
“我相信。”
俩人说着出了办公室的门。
第二天一上班,马里红就找来了周可可。
周可可来到马里红的办公室,马里红便对他说:“可可,这一段时间,你可以把手头上的工作先放一放,我给你布置个新任务。”
周可可还以为马里红又要他写什么文章,就问:“马院长,您说,什么题目?”
马里红心里正烦着呢,看来这周可可还真是个书呆子,只知道写文章了,不过用他来做这件事情也可能是最保险的,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马里红也就顺着他的思路:“是想让你观察观察杨院长的日常活动,看看有什么可写的。”
“您的意思是,我跟着杨院长吗?”周可可不解地问。
“不是明跟是暗暗地跟。”马里红瞄了周可可一眼,想看看他的反应。
周可可似乎明白了马里红的意思,微微迟疑了一下,又问道:“我主要注意些什么方面的?”
“全方位的!所有社会交往的!”马里红恨不得马上知道点什么,但又怕周可可真是跟得紧了,反而被杨晓静发现,就又冲周可可来了一句:“注意若即若离啊!”
司马凯从“红樱桃”夜总会出来就直奔樱山地委大院找冉登高,却找不到,问谁谁也不知道。他即通过地委统战部的同志找,他们也找不到冉登高,连冉登高的秘书司机也找不到了,但知道他没有离开樱山。无奈他就住在了冉登高住的宾馆,便于晚上冉登高回来时到宿舍去找他,谁知道等到夜里十二点还没见冉登高的影子,司马凯就问楼层服务小姐,服务小姐说冉书记已经两天没回来住了。这怎么办呢?司马凯想了想,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冉登高的家属才能问到他的去处。司马凯对这类情况太清楚了,领导们在一些重要时刻回避外界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但给家里这条线是不会断的。此时已是深夜了,不能打扰人家,他决定到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拨打冉登高在省城家里的电话。他选择这个时间也是很有讲究的,电话打得过早会影响人家休息讨人厌,尤其是早晨人们最烦接电话,过了七点呢,人人都慌慌张张准备去上班,上了班开会的办事的说不准就联系不上了,而且七点的时候也容易找到人。这个办法果然灵,第二天早晨一打电话冉登高的爱人就接住了,一问才知道冉登高就住在距樱城二十多公里的莲花湖旁边的A6别墅里。司马凯匆匆扒了两口饭,就驾着他那辆马自达往莲花湖去。他没有带马里红,他知道领导们最厌烦说客们带着说情人,那样往往使双方都觉得很尴尬。
莲花湖并不是个湖,在南方只能算是个大池塘。樱山这地方缺水,见个水稍多的池塘就叫湖。湖里也没有莲花,只漂着几片巴掌大的藕叶,这地方纬度高,基本上不生长莲藕。他看见那别墅区的房子也算不上别墅,只能说是比公寓好一点,比高级景区的小木屋大了些。司马凯见这番景象,自个儿叹了口气说:“这地方还是落后啊!”
司马凯停了车拾级而上,找到了A6别墅,两个指头轻轻一敲门就开了。他不由得惊奇起来,只见冉登高上身穿着个大汗衫,下身穿着大裤衩,脚上趿拉着一双塑料大拖鞋,与他以前看见的西装革履的冉登高判若两人。他如果这个样子出去,陌生人不会以为他是个地委副书记,充其量看他像个副乡长。冉登高看见他更是惊奇:“你怎么找到这儿来啦?”
司马凯笑了笑:“我们当秘书的,有时候就像个地老鼠。”
冉登高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请他进屋。
坐下后,司马凯问:“就你一个人?”
“想在这里静静。”冉登高答。
司马凯说:“你在这里静,还不如我拉你回华安找个好的休闲的地方。”
“也不能走得太远。”冉登高说,“有时间还需要找人来这里议论议论。”
“你们是不是要研究干部?”司马凯神秘兮兮地问。
“只是先琢磨琢磨。”冉登高说。
司马凯开始奉承:“咱统战部出来的人啊,就数你干大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权在握啊!多少人围着追着捧着。你知道,统战部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也没有人去,更不需要像你这样躲起来。”
冉登高摇摇头:“没权的想要权,有权的又嫌难。干我们这行都说,吃饭吃素,当官当副,千万别管干部。”
司马凯一听笑了:“幽默。”
冉登高见他不以为然,知道他理解不了自己的苦衷,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不知道,管干部的怕研究干部,不研究干部对谁都好说好交代,一研究干部对有的人交代住,有的人就交代不住。研究干部前半个月就去不得办公室和住室,得把手机关掉、座机拔掉……由于粥少僧多,总有人满足不了,研究过后总有人说不公平。其实,别人难以理解我们,我们也是竭力想把一碗水端平,可有些人就扒着你那碗,想端平也不让端平。”
“如此说来,你也是一肚子苦水啊。”司马凯眼珠一转也不转地盯着他说。
“岂止是一肚子苦水!整天就像是在火炉上烤着。”冉登高摊着手说,“一把手的意见得执行,副职意见得尊重,下级意见得权衡,民众意见也得听,到底还有人说不公平。”
“不过,提拔的人总是感谢的。”司马凯想从此处切入话题,说说马里红的事。
冉登高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提拔十个人有一个人感谢就不错了。那九个人,有的说我早该提拔了,还有的说提拔得太晚了;有的嫌位置不理想,有的说自己可熬到时候了,有的说多亏托某人给打招呼了……”
“依我看,书记老兄的难也快作到头了。”司马凯开始拍马屁。
“哎,你听到什么了?”冉登高很敏感地问。他想知道司马凯在省委大院里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走吧,咱们到外边的棚子下去,我闷在屋里这几天都闷够了。”
冉登高说着打了个电话,来了两位服务小姐,搬来一张圆桌、两张藤椅放在外边的树荫下,并帮他们沏了一壶茶,俩人边喝边聊。
“你们那个地委书记干的时间不短了吧?”
“到樱山就五六年了。”
“年龄多大了呢?”
“五十二三。”
“明年省里换届,你们的书记到时候当个副省长没问题,他在省里的口碑可是很不错的。”
“是吗?”
“肯定是了。”司马凯这阵儿俨然一副省委领导的口气,“他一走,两个方案,要么,你们那个龚专员就接书记,你当专员;要么,你一步到位接书记。”
冉登高知道司马凯这个“小秘书”不同于一般的小秘书,他是个高干子弟(所谓的吧,下边的人都这样认为),他父亲当过一个地区的行署专员,虽然已经退了,但还是很有影响。更主要是他当初提拔起来的干部现在几个都在省级领导岗位上,所以这阵儿他已经被司马凯忽悠得飘飘然的,感觉好像是上级领导在与他谈话,故作谦虚地摇摇头说:“千刀万剐,不当一把。”
“一把手还是要当的!”冉登高越是相信,司马凯口气越是大,“虽然它是一把双刃剑,有权也有难,但是权还是主要的。你没听社会上现在流传的五大怪现象:都说官难当,都想当官;都说权难掌,都想掌;都说一把手难当,都想当;都说退休舒服,谁也不想退;都说喝酒影响健康,可谁都要喝……”
“哈哈哈,司马老弟你这张嘴是抹油了。”冉登高笑得前仰后合,他到樱山这么多年了从未这样开心地笑过。他想套套司马凯的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于是,话题一转问道:“钟部长最近情况怎么样?”
司马凯抽了一支烟,燃着,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老一部长年龄到了,明年可能也是省政协的客,要么也就退了。钟部长比他小两岁,有可能接部长,按照最近中央的精神,接了部长也许进常委,若接不了就不好说了,也许三年两载也得退。”
“我们希望他能接部长。”冉登高说,“他接了对大家有好处。”
“当然是。”司马凯又抽了一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