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班,杨晓静就收到了一封信。信皮上的收信人和地址都是打印好剪贴上去的。她拆开信一看,是一封匿名信,信的内容是揭露马里红在公用电话亭打投诉电话,破坏樱山第一医院创省A级医院验收。“是不是侯欢这家伙干的?”她脑子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可是这家伙为什么要署名本院职工?这不是把水搅浑了?现在医院都知道我杨晓静与马里红是考核对象,这样大家会不会认为是我杨晓静作祟?尽管马里红做这事不地道,但我杨晓静也不能落个写匿名信的名声,那以后怎么在人前抬起头?她估计自己能收到这封信,别人也可能会收到这封信,但她又不好去问别人,这种事儿是不能随便打听的。最后她决定把这封信交给芮院长,免得以后有什么说不清。一见芮院长,果然是自己猜想的那样,个个副院长都收到了,让她不必在意。可她想想,还是得找侯欢问清情况心中有数,倘若是他,也劝他到此为止。她本来想给侯欢打个电话,但想想不合适,原因是自己与侯欢并不熟悉,仅一两次的接触,再说这种事儿也不是在电话里说的。最后,她决定让勇之才联系侯欢,中午找个小店,吃个便饭,边吃边聊,这样自然些。
勇之才对杨晓静的指示当然是照办,一联系侯欢,侯欢求之不得,很乐意地答应了。三人中午就在医院旁边不远有个名叫“小乐天”的酒楼相会了。
“小乐天”是个平民酒店,也没什么高档酒菜,尽是些风味小吃。门店前一副对联写的就是“三元五元管你吃饱,十元八元便可成宴”。虽有些夸张,却也实惠。勇之才点了花生米、卤羊肉、芥菜丝、烧鸡杂。然后去拿过来一瓶樱山大曲说:“这小店也没茅台,就这个酒。”
“不喝茅台。”侯欢说,“茅台假的多,真茅台也有脚臭味。”
“什么?真茅台有脚臭味?”勇之才问。
侯欢答:“是啊,你没听有个传说,红军长征的时候曾在茅台酒池里洗脚。”
“有这一说?”勇之才觉得挺新鲜。
侯欢接着答:“沈羊叔为老父沈钧儒祝寿作的酒壶酒杯国画上,就有黄炎培题诗:喧传有客过茅台,酿酒池中洗脚来。是真是假我不管,天寒且饮两三杯。”
勇之才笑笑:“听侯所长这么一说,长了个见识,以后辨别茅台酒真假就看有没有脚臭味了。”
“不管那个了,喝!喝!”侯欢将酒盖“嘎嘣”一拧,俩人喝将起来。杨晓静不喝酒,负责给他们斟酒。
侯欢三杯酒下肚,便兴奋起来,拉扯着杨晓静喝酒,杨晓静说自己从来不喝酒,侯欢说,今儿个这杯酒得喝了,喝了我给你说句心里话。杨晓静为了他那句心里话,捏着鼻子把那杯酒喝了。
她酒一喝罢,侯欢说:“我够支持你了吧?大姐。”
“嗯,支持。”杨晓静点着头说。
“我给你配合得可以吧?”侯欢又说。
“配合什么了?”杨晓静不以为然。
“你不知道?”
“你说嘛!”
“我不说!你清楚!你不会收不到!”侯欢头一歪坐下了。
“你说,那信是你写的?”
“还会有谁?”
“明人不做暗事,你咋使这歪招哩?”杨晓静表示不赞成。
侯欢眼一眯,说:“对待‘阴谋’,有时候仅用‘阳谋’不行,得用‘诡计’对待阴谋,这就叫蜂针对枣刺,以毒攻毒。”
“那东西来无影去无踪,没人去查。再说,你写的是某电话亭,又不具体是哪一个电话亭,往哪儿查证。说了,人家也说是造谣。”杨晓静驳斥道。
“高明就高明在这地方。”侯欢得意地说,“如果写了具体电话亭,就可能会有人到电话亭去找,你猜电话亭的胖女人说不说?打死她也不说,她若说了以后还有谁去她那里打电话?只等关门或是搬家了。你说是不是,勇哥?”
“是,是,没错。”勇之才附和着。
“来,再来一杯。”侯欢与勇之才又碰了一杯。
杨晓静说:“不管是不是,到此为止,这匿名信也不起作用。”
侯欢说:“怎么不起作用?人们看了,不管信不信,心里总要打个问号。虽然落实不了,但也可以臭臭她!她马里红即使是能盖住火也盖不住烟。”
“侯所长说得对,我还嫌不解恨的!”勇之才又附和着。
侯欢接着说:“实话告诉你,早些时,我只给郗局长、芮院长寄了一封,那天,也就是开推荐大会那天,我去给郗局长汇报省中医药局长要来樱山考察的事,见马里红又蹿上去找郗局长。我看这女人想当官想得太急了,想再打击她一下,才又给你们几个副院长发了那材料。”
杨晓静无奈地劝着他说:“已经发的收不回,以后不再发就是了。”
侯欢说:“她马里红只要不捣乱,没人吃饱撑着了去干这事,正事还忙不完哩!总之,我是支持你的,我自己只是参与一下检验检验自己,更重要的是不想让权力落在那坏女人的手里。”
“相信组织吧!”杨晓静只这样说了一句话。她还没有说芮院长动员她让马里红,也没说自己答应让着马里红。她想那样说了,侯欢会觉得马里红的竞争力更强了,说不定他又会搞出什么名堂。
“行吧,听大姐的。喝酒!”
“好!你们兄弟俩喝酒吧,我下午还有会。”
侯欢摆摆手:“我也不敢喝了,下午考核组要到所里去。”
“那就不喝了。”勇之才说。
侯欢问勇之才:“我脸红了吧?”
勇之才说:“不红。”
侯欢说:“怎么不红呢?肯定红。我知道,猴变成人需要一万年,人变成猴只需要一瓶酒。”
当他们三个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坐在大厅里吃饭的周可可迎上来说:“杨院长,听说你在楼上我也没敢上去敬酒。”
“我们不喝酒,和侯所长随便吃饭。你怎么也到这里吃饭?”杨晓静问。
周可可说:“中午加个班,食堂没饭了。”
“那就多吃点,年轻人别饿着。”杨晓静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
周可可高兴地点点头。
杨晓静前脚走,马里红就连哭带闹地来到了芮雪青的办公室,她是在其他副院长收到那封匿名信的同时也收到了匿名信。她把那封信往芮院长桌子上一扔:“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明欺负人的,瞪着眼睛往俺头上拉屎撒尿的!”
“咋啦?”芮雪青故作不知地问。
“糟蹋马里红的信都寄给马里红了。”马里红扑闪着那封信说。
芮雪青一看,摆摆手:“小声点,小声点。”
“我偏要大声,我偏要大声,我操他娘的!欺负到马里红头上了。”马里红蹦着嚷着。
“你大声吧!你声音越大那写材料的越高兴。”芮雪青见哄不着她就顺着她,“写这东西的人就故意逗你跳,看你闹的!他要整你咋不到地委、行署去,偏偏寄给你!”
“这是阴谋,这都是杨晓静的阴谋。”马里红仍大声小叫地嚷着。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不是她,还有谁?”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说话得有证据。”
“这就是证据!”马里红又拿起那封信扑闪着说,“她前天在你办公室还说的比唱的好听,后边就施阴谋放暗箭。”
芮雪青夺过那封信,看了看信皮,捣鼓着说:“你看你看,那邮戳的日子是几月几日?都三四天前发了的!”
“不管哪天发的都是她干的。”
“说这就不讲道理了。”芮雪青往躺椅上一躺,“你要不听说,想吵就到院子里去吵,想喊就到大街上喊去。”
“那你说咋办?”马里红把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我说?”芮雪青见泄她火的时机到了,有意拖着腔说,“对待谣言的最好办法是不予理睬,面对中伤的良策就是缄默。人在重要关头往往会遇到流言蜚语恶语中伤,这是考验你的定力,沉着气笑脸相对,你就会胜利!一触就跳,一戳就闹,十有八九会失败的。”
“我马里红从来是依靠你的!你得给我做主,我总不能听之任之。”马里红低声抽泣着,擦着眼泪。
“你不闹了?”芮雪青从躺椅上起来走到她身边说,“我已经为你考虑过了,为你筹划好了。你也说过,创省A级医院是我多年的愿望,是全院干部职工的大事,我们不能让一个匿名投诉电话就付诸东流。我通过省里的熟人关系已经给省卫生厅疏通了,请专家组来……”
“那太好了!”马里红高兴得拍着手,她就像唱戏的一样,说笑就笑说哭就哭。
“这次我准备让你去接专家组,对外就讲是你请来的,这一功记在你头上,谣言也就不攻自破,考核你也多了政绩。”芮雪青踱着方步说着。
“既然芮院长信任我,我一定把这事办好。”
“那就这样,下午我就安排了。”
下午两点钟,芮院长召开院长会议,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就在芮院长快要开讲的时候,周可可站在会议室门口朝马里红摆了摆手,马里红随之出了会议室,把周可可拉到一边问:“有什么情况了?”
周可可结结巴巴地说:“今天杨院长和一个姓侯的所长在小乐天吃饭了!”
“你看见了?”
“我看见了。”
“你看清了?”
“我看清了。”
“是姓侯的吗?”
“是姓侯,是杨院长介绍说姓侯的。”
“姓侯的啥模样?”
“高挑个儿,偏分头,瘦瘦的,脚大腿长。”周可可比画着。
“他们说什么了?”
“没听见,他们是在楼上吃,我是在楼下大厅吃,结束时才看见。”
“笨蛋!”
此时,马里红身上的血一股劲往上涌,满脸涨得通红,扭身来到会议室门口,朝芮雪青招招手,示意他出去有话要说。芮雪青这时已经开讲,看见也只当没看见,继续往下讲,她只得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只听芮雪青讲着:“……前段时间有点小插曲,这很正常,什么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我们创省A级医院几年了,还在乎这几天?里红同志能够从大局出发,从大局考虑,为全院职工考虑,动用个人关系,疏通了与卫生厅领导的关系,得到了省卫生厅领导的理解和支持,专家组明天就要来……”
此时,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马里红……
马里红表面上完全木然了,手也不自然地拍着,心里如翻江倒海……你芮院长处处为杨晓静开脱,可她在和侯欢串通一气,相互勾结。请专家不能去,我一去,杨晓静、侯欢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勾结起来挤对我马里红……她真想站起来在大庭广众面前把杨晓静与侯欢的勾结揭穿,又想到上午芮雪青讲的,这时候正是考验人的定力的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中国人啊,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是不可撕破脸皮的。不撕破脸皮的时候,尽管心里想着面上还遮掩着;一旦撕破脸皮的时候,谁也不遮掩那就惨了。再说,一旦把这事戳破,俩人夹击够自己受的,这重量级的炸弹到了该用的时候再用……不过,请专家是决不能去的,这几天一天也不能离开樱山,她心里这样想着。
“明天就由里红同志去接专家组……好吧,里红同志?”
芮雪青讲的其他话她都没有听见,这句话她本能地听见了,刷地站起来说:“芮院长,去接专家组是很重要的工作,给专家组的第一印象就是去接专家的人。我看晓静院长去接专家最合适,她人长得聪明伶俐,说话声音好听,是我们医院的形象大使,专家们一见准会喜欢。你看我长相粗粗柴柴的,一开口说话声音像敲破锣,专家们一看就倒胃口,别说上跟前了!就像打扑克一样,咱手里有好牌不出为啥要出孬牌哩!让大家说说是不是?”
大家“轰”一声笑了,议论开了,都说马院长说得有趣,说得好,一股劲嚷着:“让美女院长去,让美女院长去!”
芮雪青朝大家摆摆手:“好,好,尊重大家意见,让美女院长去。怎么样,晓静?”
杨晓静笑笑:“这还有啥说的!”
第二天,杨晓静就带着几个人往省城接专家组去了。第三天上午专家组的全体专家就在杨晓静的陪同下前往樱山。
上午十一点钟,郗大康、芮雪青和各位副院长就来到专家组下榻的樱山宾馆迎接。当专家们乘坐的中巴车车门一打开时,郗大康、芮雪青等人一起迎了上去,在杨晓静的介绍下一一同他们握手,宾馆的礼仪小姐同时给专家们献上鲜花,一个个专家笑得面带春风。
专家组组长是一个满头白发、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长者,人们都喊他“眼镜白”。“眼镜白”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当他在郗大康、芮雪青的左右陪同下怀抱鲜花拾级而上时,拍拍郗大康的肩膀,拍拍杨晓静的肩膀:“你们这位女院长,OK!”
郗大康看看“眼镜白”,看看杨晓静附和着:“OK,OK!杨晓静OK!”
跟在身后的马里红干笑着,心里酸酸的。
中午是宴请,推杯换盏很是热闹。樱山人一个个都来给专家们敬酒,“眼镜白”当然是重点。
他却是谁来敬酒都不喝,非要碰杯才喝。到后来碰杯他也招架不住了,他出了一个题目,叫“接对联”。他出上联,别人接下联,如果接得上他就喝酒;如果接不上,接者喝酒。在场的人一齐鼓掌欢迎。只见“眼镜白”先是双眼一闭,后是两眼一睁,出了个上联:“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
大家一听觉得好接,其实仔细一品味并不好接。就在这个时候,马里红出来了,说:“日照老年人年老照日!怎么样?接上了吧?”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眼镜白”却曲解话意,不满意地横她一眼:“不好,粗鲁!”
芮雪青见老专家不高兴,忙说:“不算,再接。”
马里红讨个没趣退了回去。
坐在一旁的杨晓静笑盈盈地说:“我想了一句,看对上对不上?下海打鱼来鱼打海下。”
“行,行!我喝,我喝!”“眼镜白”咕咚喝了,然后说:“我再出个你猜——你敬我来我敬你。”
杨晓静脱口而出:“酒表心来心表酒。”
“行,我喝!”“眼镜白”又喝了。
此时,众人一齐把目光投向了杨晓静。郗大康对芮雪青说:“嗨,行,杨晓静关键时刻上得去。”
众人静下来后,“眼镜白”说:“杨院长,这次咱变变,你出上联,我接下联。你出不来你喝酒,我接不上来我喝酒。”
“好,我试试。”杨晓静略有所思,抛出了一句:“小女子愁子女小。”
“眼镜白”对这当然是老套路了,很快就接上了:“好男儿爱儿男好。”
“好!好!好!”大家又是一齐鼓掌,宴会达到了高潮。
酒宴结束,把专家们送到房间休息以后,芮雪青把杨晓静、马里红叫到房间说:“今天专家组来验收这是大事,需要集中力量把这事办好。原来组织部说的要来考核,郗局长协调了一下暂缓进行,推迟几天,待验收过后再考核。晓静同志就全程陪同,里红同志具体做好后勤保障工作,确保万无一失。”
马里红一听脸又蔫儿了,觉得自己少了露脸的机会。
以后的几天里,整个验收工作顺利地有条不紊地进行。专家们先是实地考察、个别座谈,最后一天听取汇报交换意见。恰在这时,芮院长感冒了,只得由杨晓静汇报。这天参加的人员特别多,与创省A级医院有关的部门负责同志都来了,连分管卫生工作的路安韬副专员也来了。杨晓静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但她却从容不迫汇报得井井有条,“眼镜白”听着不停地和挨身坐的路副专员耳语,打手势,在场的人当然看得出他对杨晓静的汇报很满意。
最后“眼镜白”和路副专员讲话时都对樱山第一医院创省A级医院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对杨晓静的汇报表示赞赏,令会场上的人对杨晓静更是刮目相看,马里红气得连送行宴会也不出席。
专家组走后,地委组织部考核组紧接着来了,芮雪青按照自己的意图安排得十分周密,考核工作也进行得十分顺利,没有大的波动。尽管如此,马里红心里并不踏实,她觉得那匿名信的风波虽然是盖住了,但盖住了火盖不住烟,在人们心目中难免会有那个影子,再就是自己失去了陪同专家组验收的机会,使杨晓静大出风头。这些使她感觉到都是对她产生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