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马里红又把周可可叫到家里,这次是她亲自叫的,没再通过郝朋。她亲昵地喊着可可说:“小可,你那天不是看见杨院长与那个姓侯的在小乐天酒楼吃饭吗?”
“我是听杨院长介绍的,我不认识那姓侯的。”可可说。
“他叫侯欢,他是这次考核中阿姨的竞争对手。”马里红咬牙切齿地说。
可可点点头。
“可可,你把他们那事写个材料送到地委去。”马里红又压低了声音。
顿了一会儿,可可说:“我只是在大厅里遇见,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马里红冷笑一声:“正考核哩,他们能做别的什么,肯定是勾搭在一起对付马阿姨的!写这些东西跟写文章一样,编呗!”
周可可越听越害怕,身上出了冷汗。马里红看出了他的心思,知道他有后顾之忧,便委婉地说:“写这东西也不是对准杨院长的,主要是对准那姓侯的。他侯欢上蹿下跳,给你马阿姨太过不去了,但要写他又不得不联系到你杨阿姨。你放心,马阿姨这次当副局长稳操胜券,到时候马阿姨把你带到局里去,好好培养你,你会前途无量。”
周可可也不敢说不接受这个任务,一语双关地说:“我回去先想想。”
“阿姨等着,你想吧!”
临走时,马里红又把屋里的水果弄了一袋子让周可可带上。出了门,周可可的脸色如同外边的天色一样灰暗,手里提的水果兜子如同提了一麻袋子麦子似的沉重,脊背上也如同压了一座大山似的几乎使他趴下。这里距他家有四五公里路,他没有打的,晃悠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家。
他到家后,爱人菲菲见他情绪沮丧,问他怎么回事,他不肯说,后来菲菲追急了,他才把马里红要他写告状信的事告诉了菲菲。菲菲一听呵呵笑了。他一愣:“你还笑得出来?”
菲菲仍是呵呵笑着:“当然笑得出来,你交好运了。”
可可仍愣愣地看看菲菲,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说?”
菲菲说:“当然喽,你没听人说,现在老板让你干一件坏事,将来你能得一百件好事。”
可可说:“这坏事我做不了,再说这样肯定会把杨院长得罪了……”
菲菲给他刮了一个鼻子:“你脑袋结冰了?你没想想,你写了,得罪杨院长是暗的;你若不写,明得罪马院长,别说她当副局长以后,就是不当副局长,你今晚说不写,明天就有你吃的苦瓜。”
周可可哭了,他也只有写了。
第二天晚上,他把写的那东西送到了马里红的家里,马里红一看说:“先放着吧!”
“不往地委邮寄了?”周可可莫名其妙地问。
马里红犹豫着没吭声,她担心周可可态度暧昧耍滑,如果他说是寄了实际没寄,领导收到没收到也不能去问。还是自己去办吧,自己办事自己放心,想到这些她对周可可说:“先放着,我看形势,需要寄时我再找你。”
周可可点了点头走了。后来好些天,马里红一直没找他,他心里的包袱也慢慢小了。
黄爽带着杨晓静一齐走进了千宛子瑜伽馆。
杨晓静站在大厅里用一种疑惑的目光在看一张宣传画,宣传画的上方是一个纤细的美女图,美女的腰弯成了“弓”形,一条又粗又长的发辫甩了下来,好像一个“!”号。下面六个大字:防止过度消瘦!接下来几行小字这样写着:瘦是病态不是美,健康匀称才是美。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哪还谈得上女性的魅力呢?自然的曲线,适度的体态才能给女人增添几分魅力和光彩。
她看了之后,抿嘴笑了:“真是时代不同了!”
“怎么了?”黄爽问。
杨晓静还在抿嘴笑着:“过去都讲骨感美、病态美,现在都不时髦了。”
黄爽拉着腔说:“现在讲究的是丰满、性感。”
她们在一位女经理的引领下走到了瑜伽室,隔着瑜伽室的玻璃,她俩看到正在室内的女教练是位三十岁左右、身材匀称、气质优雅的美人,很是让人羡慕。这时,女经理朝她俩讲道,瑜伽可以改善身体机能,调节神经系统,平衡女性荷尔蒙的分泌,让你的身体柔软盈润,玲珑有致。
“有这么神效吗?”杨晓静疑惑地问。
“当然啦!”女经理神采飞扬地说,“千宛子开业以来无数瘦女变得丰盈,胖女变得苗条,年龄大的焕发青春,年龄小的更加有气质了!你们可以先跟着体验一下,肯定会有不同的感受。”
不管她怎么说,杨晓静也不在意,自古道:老鹰的翅膀兔子的腿,台上的戏子卖当的嘴。她们在女经理的鼓动下,晕头晕脑地走了进去……
教练正在带大家做的是鸢式。步骤一,以跪坐的姿势坐下;步骤二,右腿屈膝,两手放在地板上;步骤三,将身体的重心放在右脚,左脚向后伸直,脚背着地……五个步骤需要循环往复多次,她们一遍还没做完,就浑身大汗,难以支撑。看来还真不容易,俩人递了个眼神出了瑜伽室。
她俩穿着瑜伽服膀挨着膀坐在休息室,黄爽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来做瑜伽。”
杨晓静也用毛巾擦了一把汗:“瑜伽是忘却的艺术!一切动作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黄爽看她一眼:“你不用为瑜伽再做广告了,它的广告词够鲜活的了。”
杨晓静:“心静则安,我想寻找一片静谧。”
黄爽:“你这样做正是别人所希望的,你知道吧?马院长现在活动得很频繁,前一段时间还往省里去找关系了。”
“谁说的?”
“有人看见。”
“不管别人,我只想活出自性。”
“自性是什么呀?”
“自性嘛……”杨晓静讲了下面的故事。
有一次,释迦牟尼在法会上讲述:有个富商讨了四个老婆,第一个老婆伶俐可爱,整天作陪;第二个老婆是抢来的,是个大美女;第三个老婆沉溺生活琐事,让他过着安逸的生活;第四个老婆工作勤奋,东奔西跑,使丈夫根本忘记了她的存在。
有一次,商人要出远门,为了免除长途旅行的寂寞,他决定在四个老婆中选一个陪伴自己远行,商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四个老婆:
第一个老婆说:“你自己去吧,我才不陪你!”
第二个老婆说:“我是你抢来的,本来就不甘心情愿,我才不去呢!”
第三个老婆说:“尽管我是你的老婆,可我不愿风餐露宿,我最多送你到城郊。”
第四个老婆说:“既然我是你的老婆,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于是商人就带着第四个老婆开始了旅行。
最后,释迦牟尼说:“这第一个老婆是指的肉体,死后是要与自己分开的;这第二个老婆是指财产,它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第三个老婆是指自己的妻子,活时两人相伴为命,死后还是要分道扬镳;第四个老婆是指自己,它永远陪伴着你……”
黄爽反驳道:“寺庙里的和尚道士都说是超脱红尘,脱凡离俗,其实现在他们也都争着做住持。”
杨晓静叹了一口气:“世上事怎么说都有理,那是站的角度不同。我觉得凡事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谁不想当官,谁不知道当官风光?但应审时度势,你看这次三个人竞争一个副局长,不拼得头破血流才怪。侯欢的父亲在‘文革’的时候当过县委书记、县革委主任,也想再扬扬侯家的威风。马里红呢,官欲熏心,早已按捺不住上蹿下跳,又踢又咬的……与其碰个头破血流,不如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保存实力,保护自己也很重要啊!”
黄爽接着说:“大家都说侯欢没有竞争力,你不争就是马里红。马里红这人哪,人家都说她,比武则天还毒,比慈禧太后还奸,她要干到中央就是第二个江青。大家不放心!”
杨晓静说:“要相信组织上会看清楚。”
黄爽摇摇头:“也不见得,你看那古戏上也有奸臣当道,忠臣受害。”
杨晓静也摇摇头:“邪不压正,那都是暂时的。我相信佛家的一句话,该属于谁的就是谁的,别人拿不走。就像在车站窗口排队买票,大家都排队,他本来在后面却要跑到前面来加塞,大家会嚷叫的,甚至会有人上去把加塞的人拽出来。”
黄爽捣捣杨晓静的头说:“你这玩意儿真是榆木疙瘩不开窍。”
杨晓静摆摆手:“别说了,我今儿个是来找清闲的,咋又聊起这来了?”
说着,她又拽着黄爽朝瑜伽室走去。
黄爽把那瑜伽服一脱,朝杨晓静说:“走吧,咱不练了。”
杨晓静嗔怪地瞪她一眼:“既来之,则安之,我求你再陪陪我。回去你之才哥唠叨得我也是个烦。”
已经可以听见瑜伽室的音乐了,她俩还在僵持着。
这天,郗大康突然接到冉登高打来的电话,要他去办公室。郗大康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今天该是有消息了吧,就兴冲冲地来了。
冉登高没有坐在他的办公椅上,而是和郗大康一起坐在了办公桌前的单人沙发上,显得亲近而又融洽。
他们没有直接进入话题,先聊了聊其他方面的工作后,冉登高才把谈话切入正题:“怎么样?老郗,你是怎么考虑的?”
他没有说什么是怎么考虑的,郗大康自然也明白是班子调整的事,便说:“看考核的情况!”
“考核的情况嘛,”冉登高迟疑了一下说,“三个人的差距不是很大。”
差距不大?郗大康的心里“咯噔”一下,差距不大就麻烦了。
两个人沉默着。
这种沉默的时间不能太长。大约沉默了一分钟,郗大康开腔了:“要从班子结构考虑的话,需要业务见长的,老蔡原来抓的就是业务,缺这个。”
“也是。”冉登高点点头。
“马里红、侯欢都是学中医的,中医当然也重要,但是就卫生系统整体而言,西医还是扛大梁。”郗大康试摸着说。
“也是。”冉登高还是那样点着头。
“杨晓静情况怎么样?”郗大康又试探着问。
“咱现在不讨论人头。”冉登高点着一支烟抽着继续说,“咱们先从大局上讨论讨论。最近,地委在干部使用上一直从战略的角度来考虑,就是要从长远计议,培养一批能领兵打仗担当重任的人到主要岗位上,也就是要培养三两年内能担当一把手的人。先放到常务副职的位置上锻炼,当然这不是指要接替你,是从宏观上而言……”
郗大康低着头抽着烟盘算着说:“这样说,那就等于说是把侯欢和杨晓静排除了,杨晓静是非党,侯欢不是独当一面的坯子,只有马里红了……”
“马里红究竟怎么样?”冉登高盯着问。
又沉默了一阵,郗大康抬起了头看看冉登高。冉登高仍是笑眯眯的,郗大康这才壮着胆说:“你愿意不愿意听我说实话?”
“当然是听实话!”
“她不成熟。”
郗大康只说了这四个字,不往下说了。
冉登高仍是笑眯眯地说:“老郗啊,咱还撇开马里红不谈,先不说人头,从宏观层面上讨论。也就是如何看干部,特别是培养年轻干部。我打个比喻,一个干部就比如一个鸡蛋,有的鸡蛋能孵出小鸡,有的鸡蛋是孵不出小鸡来的。孵化不出小鸡的鸡蛋再暖也白搭,那就不如给能孵化出小鸡的鸡蛋加把温,让它早出小鸡……”
郗大康呵呵笑了:“冉书记你讲的有意思,很有意思,这个道理我能接受。不过,你还是从樱山的大局考虑,我还是从卫生系统的大局考虑。马里红算是个苗子,不过要是能把杨晓静也用起来,既适应了工作的需要,也照顾了群众情绪,这只用增加个职数。”
冉登高摇摇头:“职数不能突破。”
郗大康也摇摇头:“若只用马里红,怕群众会有意见的。”
冉登高一脸不悦之色,他走过来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封信对郗大康说:“你看看群众到底对谁有意见?”
郗大康一看,是一封告状信,上面写道:
尊敬的地委领导:
你们好!
这次地委要在卫生系统提拔一名副局长,这是卫生系统的大好事,是对卫生系统干部的重视和支持。但是一些不正之风也在干扰和影响干部考核工作,樱山第一医院副院长杨晓静和中医药研究所的所长侯欢,从考核工作开始当天就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他们在小乐天酒楼弹冠相庆,互相吹捧,密谋策划排挤马里红副院长,以达到他们升任副局长的目的。这是事实,有目共睹,希望组织上明察,决不能让这些不务正业、吃吃喝喝的庸俗之人混进领导班子。我们拭目以待。
卫生系统广大干部职工
郗大康看过之后,面色通红地说:“杨晓静和侯欢是否在小乐天喝酒聚会我不知道,有一条我敢说,这封信不是卫生系统广大职工写的,而是个别人所为。”
冉登高说:“你这个说法对,现在那些写告状信的往往是一个人,下面署名一大群。”
郗大康说:“如果杨晓静和侯欢真有此事,的确不妥。”
冉登高双眉一锁很严肃地说:“岂止是不妥?这是违反组织人事纪律的,尤其是在干部考核期间。”
郗大康说:“是否让地委组织部查一查?”
冉登高这时回到他办公的坐椅上说:“地委组织部就不查了,委托你个人作个了解,地委是相信你的。”
“那我了解之后,给你汇报。”郗大康说。
冉登高拖着腔说:“不用汇报了,如果此事不存在,你愿意用杨晓静我不反对;如果真的有此事,建议你还是考虑马里红同志。同时希望你们卫生局党组尽快向地委写出报告。”
“还要我写出报告?”
“这是程序。”
“这封信?”
“你带走吧!”冉登高明白他的意思。
郗大康郁闷地回到家里,他心里已经十分清楚冉登高的意图。他回想起一个多月以前,马里红曾经说过,她已经找过地委领导,只要局里上报。看来这女人真是通天了。哎,你冉登高说用马里红你就下文呗,还要卫生局党组上报,这岂不是你们做贼,让我们拔桩嘛!这样让我郗大康怎么在卫生系统四五千名职工面前说话呢?说话身子也不直腰板也不硬呀!他想想,作为一名领导干部不能媚上,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侯欢他知道,办事不老练;但杨晓静从来不事张扬,沉默老练的,不会做出什么蠢事的,他还是想把杨晓静叫来弄清楚情况再作决定。
晚饭之后,杨晓静来到了郗大康家里,她一见就问:“郗局长,哪里不舒服了?”
郗局长沉默了一会儿说:“心里不舒服。”
“我给你听听心脏?!”杨晓静说着就往包里摸听诊器。
郗大康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问你,最近见到侯欢没有?”
杨晓静说:“最近没有见。”
“那远的呢?”
“一个多月前见过。”
“能否具体点?”郗大康问。
杨晓静用手摸着脑门回忆着说:“记得那天侯欢说考核组下午要去他单位,就是那天。”
“你们在哪里见的?”
“小乐天酒楼。”
“喝酒没有?”
“他和我丈夫喝了点酒。”
“啊?你丈夫也在场?”
“嗯。”
“别的还有谁?”
“就俺仨。”
“酒场上都说些什么?”
“闲聊。”
“闲聊些什么?”
“就是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
郗大康又换了个坐姿问:“是你们请他,还是他请你们?”
“是我请的侯欢。”
“你请他干什么?”
杨晓静顿了一下,翻着眼看看郗大康:“那天心里很烦躁,想找他聊聊。”
“你说实话?”郗大康的声音变了。
杨晓静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实话,说出实话等于把侯欢卖了。于是,她淡淡一笑说:“我说的是实话。”
“你们当时旁边有熟人吗?”郗大康又问。
杨晓静想了想:“没有。”
“再想想。”
过了一会儿,杨晓静想起来了:“出门的时候碰见俺医院一个年轻人叫周可可的!”
郗大康脸色变得煞白,站起来在屋里喊着:“授人以柄啊!授人以柄啊!”
看着郗大康狂躁的情绪,杨晓静不安地问:“怎么了?有人说什么了?”
郗大康没有回答,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杨晓静走后,郗大康在想,如此看来,还是得按冉登高的意见上报马里红任副局长。不然,风声雷动地考察了一个多月,一个干部也没提拔,那样对全系统四五千人更是不好说话……于是他拨通了苗青的电话,立即通知局党组成员,八点钟召开紧急党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