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局党组会议一结束,关于上报马里红拟任副局长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侯欢的耳朵里,这还是在卫生局中医科工作的一位同学告诉他的。他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正在起草一份关于中医药研究机构如何与中草药基地建设结合起来的报告,他手里拿着的笔都在发抖,他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一连说了三个不可能,但无论说多少个不可能,马里红拟任副局长已经成为事实。
紧接着,侯欢给杨晓静打了电话:“喂,杨院长吗?你听说没有,局党委研究马里红当副局长了。”
“没听说。”杨晓静回答。
“我觉得不可能。”侯欢接着说。
“为什么不可能?”杨晓静问。
“为什么可能?”侯欢反问。
“因为每个被考核的对象都有可能。”杨晓静从容地回答。
“那么为什么这种可能不会降临到我们的头上呢?”侯欢又问。
“这就是组织上的事了。”杨晓静笑了笑说。
“你都被人家给耍了,还笑?”侯欢腔高了。
“我能去哭?哭有什么用?”
“有时候你就需要哭,哭是女人的炮弹!”
“我不伤心,我哭不出来。”
“你不伤心,我伤心!”侯欢越说越激动,“把这种投机钻营玩弄权术的女人提拔起来,权力落到这种人手里,我真感到悲哀!”
侯欢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震得杨晓静的耳朵都是“嗡嗡”的,她把听筒从左耳换到了右耳,劝说道:“侯老弟,如果你说的消息准确,那就木已成舟,无论你怎么做都是无用的。不要发怒,怒气伤肝,这是你们中医的行话,别激动啦!”
侯欢说:“事情已成定局是一种错觉,地委还没研究,还有余地!我要去找,我要……即使没你没我,也不能有她马里红!”
杨晓静觉得对他也不能再说什么,就扯了个谎说:“我那边有个班后会,先说到这儿,开过会我再给你聊噢!”
杨晓静放了电话觉得侯欢情绪冲动,又怕他再做出什么盲目的行动,接着就给丈夫勇之才打了电话,要丈夫把侯欢拉出来散心,缓解缓解情绪。
勇之才也正有气没处撒,听到她的电话便发脾气道:“我不干,要找你去找侯欢。到嘴边的肉你都不吃,反倒给人家吃。”
杨晓静还是平静地说:“之才,你看看,为了一个副局长,整个卫生系统的空气都是紧张的,咱何必去争得头破血流?我觉得当官的事就像排队买车票,前边的人买到了,后边的人也就快了……”
“我不听你那瞎道理,要请还是你去请侯欢!”勇之才仍是怒气冲冲。
杨晓静在电话里也是笑盈盈的,她继续说道:“之才,别耍小孩子脾气,我晚上要值班,要不我就……”
“值班,值班,你就知道值班,人家跑官,你在值班!”没等她说完,勇之才就连珠炮似的说。
杨晓静仍是温和委婉地说:“之才,工作总是得人干的,组织上不会只用那些不学无术醉心做官的人,即使那些人是一时钻了营,总还得有干事的人把不干事的人该干的事承担起来。我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还是默默无闻干事好,不要怕吃亏。我还是那句老话,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上天会看得见的。”
勇之才也就是发泄发泄撒撒气,放了电话就把侯欢又弄到了小乐天酒楼,要了四个小菜一瓶汾酒,一替一杯喝了起来。今晚两个人的酒量似乎猛升,喝了一瓶,又开了第二瓶。第二瓶喝了没多少,侯欢说话舌头就不灵活了。他对勇之才说:“今晚咱哥俩可喝不少啊!”
勇之才一听侯欢与他称兄道弟,心里热乎乎的!所长与下属称呼哥俩可不是随便说的呀!便满脸堆笑地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嘛!”
侯欢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嘿嘿冷笑道:“那是古话,现在是酒喝千杯知己少啊!”
“你说的也是,也是!”勇之才迎合着他。
侯欢还是那样的一副表情说着:“你老婆就不够哥们儿!”
“晓静哪点做的不合适你就批评!”勇之才知道他喝多了,也不拿他的话当话。
“我说过,我全力支持她当局长,她如果不想争,就支持我呗!我不是有官瘾,是不想让权力落在那个坏女人手里……那家伙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来,来,再喝一杯!”勇之才又嚷着碰杯,想岔开他的话题。
侯欢手摇着杯子,干晃不喝,口齿不清地说:“哎呀,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没办法,杨晓静太温良恭俭让……没办法!”
“是的,晓静她就那样,没办法!”勇之才摇摇头说,“来前我就批评她了。”
“批评个球!你敢批评你老婆?!”侯欢把手中的酒杯“啪”地摔在地上摔个粉碎。
“岁(碎)岁(碎)平安!岁(碎)岁(碎)平安!”勇之才说着喊来服务小姐,把地上的碎玻璃碴子扫出去。同时,他又拿了一个杯子放在侯欢面前斟上了酒。
“不喝了!”侯欢头趴到桌子上,嚷道,“我看你勇之才啥材料?也是个蠢材!”
勇之才哈哈一笑:“比起所长,当然差远……”
“啥差远!”侯欢抬起头手一拍桌子,“我说你怕老婆,连老婆都左右不住的男人,还能干成啥事!”
“哈哈!”勇之才笑着不说话了。
“来,喝!”侯欢又让服务小姐拿来两个喝啤酒的杯子把酒瓶倒了个底朝天。
“不敢喝了,侯所长。”勇之才看着那满满的杯子,怯了。他知道自己不敢喝酒,又怕侯欢喝多了闹事。
侯欢两眼更红,红得像两盏灯笼,还瞪得溜圆溜圆,圆得怕人。他手指着勇之才:“你喝不喝?喝了是英雄,不喝是狗熊!”说罢他站起来自己掂起杯子“咕咕”喝了。
勇之才无奈地站起来跟着干了。
侯欢拍拍勇之才的肩膀,嘿嘿笑着:“回去告诉你老婆,列宁有句话,鹰有时可能比鸡飞得低,但鸡却永远飞不了鹰那么高!”
勇之才点着头笑着:“这话是真理。”
从小乐天酒楼出来,侯欢嚷着要去郗大康家。勇之才慌了,他知道所长喝多了,决不能让他去局长家,酒后无德,他去了郗局长家肯定会闹出乱子的。再说,晓静让自己今晚请侯欢出来就是为了避免侯欢感情冲动做出什么,要是不把侯欢稳住,可真不好给老婆交代的。
想到这些,他拦了一辆面的,陪侯欢一起上了车。
“到哪儿去?”出租车司机问。
“丰收路!”勇之才脱口而出。
“我不回家,我去郗局长家,到文化路!”侯欢嚷道。
“好,好,到敦煌路,到敦煌路。”勇之才一边说着,一边给司机递了个眼色打了个手势指挥着方向。
到了丰收路,下了出租车,侯欢嚷道:“我要去郗局长家,你……你……”
勇之才说:“司机领会错了,到家了就回家吧,上楼!上楼!”
勇之才拉着侯欢上了楼,摁门铃好像没人开门,侯欢就掏出钥匙开门。钥匙摸了几遍,不知道是哪一把,最后摸准了钥匙插了半天也插不进锁孔里,嘴里还不停地骂道:“娘的,这锁质量太差,对不住眼哩!这锁质量太差,对不住眼哩!”最后,还是勇之才帮他打开了门。进了屋,侯欢就急着去卫生间小便,到了卫生间,掀开马桶一看:“嘿嘿,这里面还有泉眼,不能污染!”接着他进了厨房,打开冰箱的门,嘿嘿一笑说:“啥时候安了门的,怪不得找不到。”随之,掂着家伙就要尿,勇之才赶忙拉着他说:“侯所长,这是冰箱!”侯欢说:“冰箱就冰箱,尿进去让它结冰棍!”勇之才把他拉了过来,进到卫生间,说:“你还是尿到马桶里,这不是泉眼!”侯欢这才朝马桶里尿了一大泡。然后,勇之才扶他到客厅,泡了一杯茶让他喝着,自己就走了。
勇之才前脚走,侯欢后脚就下了楼,他嘴里嘟囔着:娘的,今晚多喝二两酒就是壮胆的,去!他到街边拦了一辆面的,朝文化路去。此时,他侯欢是一半清醒一半醉,虽然腿脚不听使唤,但思维不乱,他一直指挥出租车司机拉着他到郗大康家大门口。
下了车,侯欢用拳头“咚咚”捶着郗大康家的大门。
老韩“哗”地开了门,侯欢打了个踉跄,差一点没摔倒。老韩惊讶地喊了一声:“天爷呀,谁?喝成这个样子?”
“侯欢!没喝酒。”
“没喝酒醉成这个样子?”
侯欢哈哈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韩还是笑着,扶他进了客厅,为他倒上了茶水,扶他在沙发上坐下。
郗大康正在看电视,瞧他这样子,心里已明白了几分,知道此时也是豆腐掉到灰窝里吹不得打不得。看看他,木着脸说:“喝酒了?”
“喝酒了。”
“喝那么多干啥?”
“不多,两人两瓶。”
“海量啊!”
“量不大,喜酒闷烟闲喝茶!”
“有啥喜事了?侯欢?”
“马……马里红要当局长了呗!”
“谁说的?”
“我说的!”
“你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
“大道消息,党组正儿八经研究决定的,都上报地委组织部了,还小道消息?”
郗大康白他一眼:“党组研究又怎么了?”
侯欢哈哈一笑:“丧失原则。”
“什么丧失原则?”郗大康脸黑上了。
“你喝人家酒了?”侯欢借酒壮胆。
郗大康“呼”地站了起来:“我从来不沾私人酒。”
侯欢挑逗地一笑:“局长息怒!要么,你收人家礼了?”
老韩忍不住了,说侯欢:“你啥意思?俺连她个果子包也没见过!”
郗大康朝老韩摆摆手:“去去去,你睡觉去,没你的事。”
老韩走后,郗大康说侯欢:“喝多了就回家睡觉去!胡闹个啥?”
“我睡不着。”侯欢说着长叹一声,“忧国忧民哪!她马里红按照毛主席他老人家讲的干部标准,缺德少才;按新时期用干部的标准,她马里红政治上靠不住,业务上没本事,要是你没喝她的酒收她的礼,她咋能提拔?或许是看上她腚大奶大了?”
“侯欢,你说的是醉话,还是人话?”老韩又从卧室里跳了出来。
“醉话,醉话!”侯欢双手合十,朝老韩连连作揖。
“你是真醉?还是假醉?”郗大康也恼了。
“真醉,真醉,你老别恼,别恼!”侯欢又是双手合十,作揖打躬。
郗大康横他一眼:“真喝成猴样了!”
侯欢还是作揖打躬:“没错没错,猴变成人要一万年,人要变成猴只需要一瓶酒。”
“今晚跟谁喝的?喝成这个熊样子?”郗大康气得浑身发抖。
“勇之才。”侯欢毫不掩饰。
“啊?又是你们一起喝酒啊?”郗大康瞪大了双眼。
“跟他喝又咋了?”侯欢也瞪大了双眼,“他又不是阶级敌人。”
“在哪儿喝的?”
“小乐天。”
“又是小乐天?”郗大康扑通倒在躺椅上,“杨晓静也在?”
“她不在!”侯欢冷笑一声,“她要是在了才算个女人!”
“你们就这样经常三三两两地在一起,吃吃喝喝、拉拉扯扯、你吹我捧正常吗?谁还敢提拔你们?”郗大康眼瞪着他。
“我们什么时候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吹吹拍拍的?”侯欢不服气地看着郗大康。
郗大康又从躺椅上直起身说:“刚开始考核的时候,你们在小乐天喝过一次吧?”
侯欢低头想了想:“喝过!”
“那次你们密谋的什么?”郗大康有意把话说得刺激些。
“不是密谋是阳谋。”
“阳谋的什么?”
“这个……”侯欢用手挠着头,“这个……”
“你说呀?”郗大康盯着他。
“这个……这个……”
“你说呀。”侯欢再挠着头,“当时杨晓静说我把事情戳乱了,不让我再写关于马里红的匿名信。”
郗大康又“呼”地站了起来,吃惊地问:“那匿名信是你写的?”
“是啊!你想不到吧!”侯欢嘿嘿笑着。
“孬货,你咋这么缺德?”郗大康骂道。
“缺德的是马里红!”侯欢脖子上暴了青筋。
“举例说明。”
“她往省里打投诉电话告瞎状我看见了。”
“你真是喝醉了吧?”郗大康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
“我是酒后吐真言。”这阵子,侯欢似乎很清醒。
郗大康定了定神,说:“侯欢,前边你说的如果是醉话算是一阵风吹了;如果你是酒后吐真言,你回去写清楚,明天交给我!”
侯欢点着头说:“我是酒后吐真言,不是假话。”
第二天,侯欢真的写了一份材料送到了郗大康的办公室。郗大康接过材料一看,侯欢把马里红打匿名电话的过程写得一清二楚,真实可信。他心里沉甸甸的,在办公室来回走动着,觉得这份材料送给冉登高为时已晚,因为马里红拟任副局长的报告已送到了地委组织部。自己怎么能出尔反尔,起码也是草率从事,弄不好就会把此事搁浅。于是他打开抽屉,将那份材料锁了起来。
而后对侯欢说:“出去不要乱讲话了。”
侯欢说:“只要你清楚,我就不讲了。”
最后他又嘱咐侯欢一句:“你要明白我当局长也不容易,你别干扰了我的大方向。”
侯欢点头应答。
桌上的电话丁零零响了,郗大康顺手抓起话筒:“喂,哪位?”
“是郗局长吗?”
“我郗大康,你哪位?”
“我向东方!”
“向——东——方!”郗大康一时还没转过神,但眨眼工夫就又反应过来了。“是向部长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几次想去看你,向你汇报工作,问办公室的同志,总是挂不上号,今天有何指示?”
“什么指示啊!”向东方还不习惯听这样的话,“你今天要是不忙的话,我想到局里去看看。”
“岂能劳您大驾,我去汇报,我去汇报!”郗大康连声说。
“如果不打扰你的工作,我现在就前往贵府,哈哈!”向东方以玩笑的口吻说。
郗大康也打着哈哈:“恭敬不如从命,那我立马召集全局同志在大门口夹道欢迎。”
“你可不要兴师动众啊!我就直接到你办公室。”向东方说。
“部长,你是第一次来啊……”
“不能影响大家的工作,你如果要兴师动众,我可就不敢造访了!”向东方说得很认真。
郗大康一听向东方说得很认真,就回答道:“那好吧,听你的。”
郗大康放下电话就一个人悄悄地下楼,在楼梯口迎候。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进院内。车停稳后,前边的车门先开,下来一位年轻人,他认识那是姚乃春,没等姚乃春拉后边的车门,向东方就自己打开车门,从车里走了出来。这向东方似笑非笑,脚步不紧不慢地朝郗大康走来,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个稳健派。郗大康忙上去迎住,与向东方寒暄着握了握手上楼去。
郗大康一边给向东方沏着茶,一边抱歉地申辩着自己确实往组织部办公室联系了几次要去汇报工作却没能如愿。
向东方笑笑说:“这阵子我都是打乱仗,你去到办公室什么也说不成,其实要真是说成点事,还就是我来你这里。”
姚乃春旁边插话说:“向部长工作很深入,这阵子一直往基层跑。”
“这样好!这样好!大家会觉得你是个亲民的好干部!”郗大康说着在挨着向东方的沙发上坐下。
“什么亲民啊,我们自己也是人民。”向东方没有说自己也是百姓,这就是组织干部的严谨吧,从这样一个词语上就能够看得出来。
郗大康连连点头:“向部长谦虚,向部长谦虚。不过你现在是地级领导啊,已不是过去的向县长了。”
“为大家多服点务吧!还望你们老同志多支持啊!”向东方说着喝了口茶。
“支持!支持!肯定支持!”
顿了会儿,向东方又喝了口茶说:“今天来主要是三层意思,一是看望你老局长……”
“谢谢,谢谢!”郗大康说着又掂起茶瓶往向东方的杯里添水。
“第二呢,老蔡同志要退,找老蔡谈谈……”
“向部长做工作还真是细致……”郗大康有点感动,“你通知一声,我带着老蔡过去就行了……”
姚乃春又插话说:“向部长的工作作风就是与众不同,以前老干部退休,部里领导没人愿意谈话……”
向部长看了姚乃春一眼,他最不喜欢自己说一句,别人插一句,而且是插些吹捧他的话,姚乃春知趣地住了嘴。向东方继续对郗大康说:“怎么样?老蔡有思想准备吧?”
“有,他早就有思想准备,没一点问题。”郗大康说着就要去拨电话,“我这就通知老蔡过来?”
向东方示意他先坐下:“我们还是先聊别的,也是最主要的,就是由谁来接替老蔡,你考虑好没有?”
“我们意见已经报上去了!”郗大康迷茫地说。
“报了?”
“报了!”
“报哪里了?小姚知道吗?”
姚乃春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没敢吭声。
郗大康挠着头:“这个,这个……”此时,他明白了,前些天冉登高给他讲的意见并未与向东方沟通,他继续挠着头:“这个……我得问问人事科……”他说着又要去打电话。
“不必问了,尽管你已经报过,我们还是想听听你的最后意见。”向东方说。
“那,那就还马里红吧。”郗大康说着仍用手挠着头。
“党组意见一致吗?”向东方眼盯着他说。
郗大康心里清楚党组会议上的情况,当时是很有争议的,他为了贯彻冉登高的意见,把大家的意见压住了。他毕竟是干一把手多年,他一定盘大家就都不吭声了,是不是有人反映到组织部里去了,他心里没底儿。闷了半分钟后才说:“还算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