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方微微笑了笑,又问:“群众意见一致吗?”
郗大康心里越来越没底儿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他还是世故地看看姚乃春说:“姚科长应该最清楚,他在这里考核,接触方方面面的群众比较多……”
姚乃春说:“郗局长,我今天就是来给你作检讨的,考核的情况没有及时反馈给你。”
郗大康摇摇头:“此话不妥,怎么能说检讨呢?”
向东方接着说:“其实小姚说检讨也没错,由于他们考核组没将考核情况及时向你们反馈,造成了你们干部呈报程序上出了问题。”
郗大康一听向东方如此说,脸上立刻没了表情。
姚乃春接着说:“根据考核的情况,杨晓静应该是第一人选,方方面面都公认她……”
郗大康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这个……准确……不过……”他心里忐忑不安没有说下去,他觉得不能把冉登高卖出去,更不能说自己是违心地这样做。
向东方笑了笑:“郗局长啊,前些天我接到个短信,讽刺当前提拔干部的做法:一、群众满意的,一定要留在群众中去;二、领导满意的,坚持提拔到领导中来;三、领导和群众都满意的,目前还没有找到。当然这种说法极其片面,又以偏概全。我也不会受这个信息的影响,但我们还是要努力找到领导和群众都满意的干部,你说呢?”
郗大康点点头:“用杨晓静我同意,但我想把马里红也用起来。”
向东方摇摇头:“这个没有可能!我们不能超职数配备,只能二者选择其一,或者说是优中选优。”
郗大康又是很为难地摇摇头叹口气说:“向部长,农村有句俗话,剩饭难烫。提马里红已经开过党组会了,现在要把马里红拿下来,再报杨晓静,再开党组会,这样很难给大家说……”
向东方略有沉思:“这个其实看难也不难,看不难也难。上次开党组会有上次的根据,这次开党组会也会有你这次的根据。看以什么为根据,用什么标准去选人……如果按实事求是的原则去处理就不难。”
郗大康又是点点头,他也只有点头这招了,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看向东方说:“向部长,这副局长是地管干部,我把两个人都报上去,地委怎么决定我都服从,都没意见。”
向东方一时没有吭声,姚乃春想说什么,向东方立即瞪他一眼,使他欲言又止。向东方知道郗大康是想把这个皮球踢给他,要说他是不能接这个球,但又不好严厉拒绝,自己毕竟刚刚提拔到地级领导岗位上,应该注意上下级关系,给郗大康一个面子。但他也要给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他说:“可以吧,我也理解郗局长的难处,原来的报告就不再退回,你们就再打一个补充报告,可以把两个人都报上。但是你要按一二排个顺序,谁先谁后。”
郗大康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向东方虽然做出了这样的让步,但自己仍然得“坐蜡”,这时候,他体会到了做一把手的难处。可他又能怎么说呢,只好说:“那我们抓紧研究。”
向东方看出郗大康面有难色,对姚乃春说:“小姚,你可以把你们形成的考核材料给郗局长看看,他可以给班子成员讲明你们的建议。这样,郗局长也就好做工作了。”
郗大康苦瓜似的脸舒展了许多,笑着说:“多谢!多谢!还是向部长水平高哦,能体谅下级。”
向东方也没再说什么谦虚的话,只说请他把蔡局长请过来谈谈。郗大康立马给蔡局长打了电话。蔡局长思想很开朗,谈得很愉快,向东方十分高兴,很快就离开了。
向东方走后,郗大康心情又沉重起来,这党组会议好开,可冉登高那里怎么交代啊?他一连抽了几支烟,想想还是得把芮雪青叫来合计合计,用谁都是他的人啊,他也得说话。于是他拨通了芮雪青的电话,把他叫到办公室,他把前后经过都给芮雪青交了底儿,芮雪青听了说:“郗局长,就这样吧。啥事就怕上面领导意见不一致,可做下级的只能是好话两边传,坏话两边瞒,黑锅只能自己背着,难事就得下级撑着。马里红的事你前边给她报了,冉登高他也知道,再说,这向东方刚上任,又年轻,前途大着呢,也不能得罪。就这,这个火炭你捏着也得捏,不捏也得捏。”
郗大康赞许地拍拍芮雪青的肩膀:“你‘一边白’还是比我江湖啊!”
芮雪青笑着反击道:“去你的吧,你今天叫我来,本身就比我江湖,我还不明白?”
马里红要看看十点钟的新闻节目,她已经好久没看过电视新闻了,整天忙碌得根本没有时间,今天也是刚刚安顿下来。自从社会上传出她就要当地区卫生局副局长的消息之后,家里的电话、办公室的电话、兜里的手机就响个不停,来看望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他们都是一个声音——祝贺,都是一张面孔——笑脸。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多的奉承话,也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多张巴结的笑脸。来祝贺的人,不仅仅是樱山医院的人,更多的是其他医院的同志。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好极了,真是走出医院天地宽呢,于是她憧憬着:一夜之间,整个樱山地区的卫生系统都属她管辖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以前只有这个有四五千平方米的大院子里的七八百号人认识她马里红,现在整个樱山地区一万九千六百六十六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每一个卫生系统的人都知道她了,她都可以去指导工作发号施令。那些来看望她的人,大都愿意去办公室而不愿到家里来,因为大家都知道杨晓静就住在马里红的对面,怕碰见了不好意思。真想到家里来,想表示亲近表示忠心的,还会提前打电话过来,让把门留一个缝,避免碰见杨晓静以防尴尬。马里红觉得真是有意思极了,她最大的感触是:还是当官好啊,官做得越大越好啊!她感觉到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感觉到做官就像是戴上了光环一样,官做得越大光环就越大,知名度就越高,照射的面就越大。马里红想到这些,看着电视,心里是美滋滋的,不由得唱起了黄梅戏:“中状元,穿红袍,帽插金花多荣耀,多呀多荣耀啊……”
马里红毕竟是一个政治女人,马里红也毕竟是一个理智的女人。她觉得虽然卫生局党组已经把她报上去了,但是地委还没有研究,没有决定,更没有人找她谈话,也没有下正式任命的文件,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可能存在着变数。她想到这些,刚刚笑得如鲜花般的脸立马就枯皱下来,刚刚唱的曲子也停顿了下来,她要打听打听,地委什么时候研究,什么时候下文件,什么时候能走马上任。她给卫生局的苗青打了电话,苗青的电话没有通;她又给姚乃春打了电话,姚乃春的电话也没有通。此时一切的消息都是封闭着的,万般无奈她想给芮雪青打电话,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是接近休息的时间了。她想,给芮院长家里打电话不太方便,还是打手机比较合适。这个时候要是手机没关机的话,那就说明芮院长还没有休息;如果关机的话,那就是已经休息了。只能等到明天早晨再联系了。于是,她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芮院长打电话。没想到芮院长的手机一拨就通了,她接着就问:“芮院长吗?”
“谁呀?”
“芮院长,我马里红啊。”
“啊,里红啊?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有休息?”
“我睡不着啊,芮院长。”
“哎呀,小马啊,有什么睡不着的?”
“芮院长啊,你是我的老领导了,我听说局里把我……我……”这个时候马里红像是吃了涩柿子似的舌头拐不过来弯了,“也……也……也……不知道报到地委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当副局长的事啊?”
“小马啊,你不是向来消息很灵通吗?”
“什么灵通啊,芮院长你怎么能这样说啊?”
“小马啊,你不能让我犯自由主义啊!”
“什么犯自由主义啊?我就是想问问地委什么时间开会啊?”
“里红啊,说你聪明,你真是一时聪明一时糊涂啊!”
“怎么了?芮院长。”马里红听到芮院长这样一说心里真糊涂了。
“那地委什么时间开会,我怎么知道哦?”
马里红一时无语,顿了一下她又说:“芮院长,那毕竟你是院长,对这样的事情你毕竟还会了解一些情况的。”
芮雪青说:“你知道不知道,向东方今天到卫生局了?”
马里红顿了顿说:“好像听人说,向东方今天带着那姚乃春去了卫生局。”
“那你知道不知道,他们今天去的目的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我不很清楚,但是我觉得姚科长对我的印象应该是不错的。”
“嘿嘿……嘿嘿……”芮雪青笑了笑,“小马啊!你真是……”
“怎么了,芮院长,你说呢?”马里红急切地问。
“嘿嘿……”芮雪青又笑了几声,“今天晚上,我……我……我可是犯自由主义啊。”
“芮院长,你说嘛,里红跟着你这么多年,鞍前马后的,有什么不能说的!”马里红追问得很急。
“作为一个党的领导干部,我不能犯自由主义啊!”
“什么自由主义啊?”马里红嗲声嗲气地说,“你又不是地委领导,又不是地委组织部的领导,又不是走漏风声了,什么自由主义啊?你又不是管这事的人,什么自由主义?你听到的不也就是小道消息嘛!”马里红忽悠着。
“咦!”这马里红还真是会说话呢,小道消息还真是小道消息,芮雪青接着说:“好,你想知道,小马啊,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不过这可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小道消息啊。”
马里红说:“我知道,你说吧!”
“我听说,”芮雪青顿了一下说,“我听说,今天局党组召开了一个党组会议。”芮雪青说到这里顿住了。
马里红问:“什么内容啊?”
芮雪青说:“你应该知道!”
马里红说:“我不知道。”
芮雪青“嘿”了一声:“马里红啊,都说你是咱们卫生系统的阿庆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连这点消息你也不知道。”
“芮院长,我真的是不知道。”马里红说。
“好,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去。”
“我不会说的,芮院长。”
“任何人都不能说啊!”
“任何人不会说的,芮院长。”马里红说得很坚决。
“有的时候,只该自己知道的,就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包括你的丈夫也不能让他知道。”芮雪青敲打着说。
马里红说:“我知道,芮院长,只请你说句实话,让里红放心。”
芮院长说:“杨晓静也报上去了。”
“杨晓静也报啥了?”
“副局长啊!”
“什么副局长啊?”
“地区卫生局副局长啊。”
“地区卫生局副局长不是只要一个吗?”
“是啊,只要一个。”
“那我已经报上去了,为什么还要把她报上去啊?”马里红愤愤地说。
“那你知道不知道,当初你和杨晓静,还有侯欢都是考核对象啊,都有同等的权利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报上去当副局长。”
“那我不是局党组已经开会研究过了吗?”
“讨论过了怎么了?地委没有开会研究,那就不是定局啊!”
“那怎么能反来复去呀?”
“什么事情都会有反复的,只要地委没有决定之前,哪怕是在地委会议讨论的过程中也可能会出现反复。”
“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我不明白。”
“芮院长,你要不明白谁还会明白?”
“小马啊,你要是这样说,我可就是不跟你说了,就拿我芮雪青来说也是地委管的干部啊,我当不了这个家,我怎么会知道?”芮院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马里红说:“我听说,你今天到局里去了。”
“是的,今天我是去了。”
“那郗局长怎么跟你说的?”
“不管是郗局长跟我怎么说,就以今天党组会议的决定为准。”
马里红的脸拉长了:“芮院长,你是我的老领导了……”
“小马啊,说到这儿,以后的话我就不好再给你说了。我只能说,你现在和杨晓静两个是公平竞争,两者必取其一,只能说是优中选优,你们两个都是千里马,只看伯乐了,只看谁会是蹿出来的那匹千里马啦!”电话挂了。
马里红一听这消息立刻煞了风景一样,心里像吊了十五个水桶一样七上八下啊,刚刚唱的那“中状元,多荣耀……”是怎么也唱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的实力是比不上杨晓静啊!哎呀,真是洗脸盆里扎猛子——丢脸不知深浅啊,她想这两天祝贺的人都来祝贺了,打电话的人也都打过电话了,来家看的人也都来看过了。万一这副局长要是落在杨晓静的手里,自己怎么见人啊,她是越发惆怅起来,这时候,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躺在沙发上。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马里红想着可能是游海回来了,她一动也没动。
“叮咚,叮咚!”门铃还在响,马里红还是没动。
“叮咚,叮咚!”门铃还在响,同时还伴奏着拳头敲门的“咚咚”声,这时候,马里红才起身去开门。门开了,一看是先富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箱子。先富来见门开了,将自己肥硕的身躯挤进了门缝,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恭喜啊,表嫂子,大局长啊!”先富来一边放着箱子一边大声地说着。
“恭喜什么?”马里红没表情地说。
“听说你快当副局长啦!都知道了!”先富来还是大声地嚷嚷着。
“去!去!去!”马里红连连摆手,“现在还是八字没一撇呢。”
“表嫂啊,我今天给你带来了补养品,还有一幅画!”
这个时候,马里红才注意到箱子上还有一个红色的长盒子:“什么画,我不要,我欣赏不了!”
先富来说:“好,好,嫂子,不说这事了。我今年药品的事情一直也没说,我也知道你有难处,我已经找了朋友给杨晓静那里疏通了,你再给杨晓静打个招呼吧!”
“他妈的!”马里红这个时候听见杨晓静的名字,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去!去!去!那你去找杨晓静吧!”
先富来这个时候才发觉马里红的情绪不太对,于是说:“表嫂子,你是发什么脾气啊?”
“你不是找杨晓静嘛,你找我干啥?”
“杨晓静是杨晓静,你不是说你当不了家,让我找杨晓静嘛。不过她没有答应,她还是要看你的面子,要是嫂子给她搭个腔,也许这个事情也就能成了。”
马里红说:“我没心情听你说这个,我心情不好,心情很不好!”
先富来见表嫂子黑着个脸,摸索着把画打开了:“表嫂子,你看看这幅画,你的心情就好了。这可是鼎鼎有名的画家王维的作品,你看这有山有水,怎么样?”
这幅王维的山水画画得确实很传神,近处是顺流而下的山泉,山泉积成的水潭中,还有自由游动的鱼儿,中间是层层叠叠的山峰,还有缭绕在山间的云雾,最高处是一行展翅的白鹭,整幅画山、水、鸟、鱼,一派和谐。
马里红只是听说王维是诗人,还不知道他会画画,只是瞄了瞄,没吭声,仍然是一脸的怒气。
先富来看表嫂子没吭声,就接着说:“嫂子,听说看画能治病的,这画我给你挂起来,你看看,会心神安宁、烦事不烦、心态平衡、乱中有静、静中求安、心想事成。”
马里红听到这里情绪好了许多:“好你个先富来啊,真是做生意的长个贫嘴啊。你表嫂现在需要的不是你的画,而是要当卫生局的副局长啊!”
先富来一听顿时眉飞色舞:“好啊,表嫂子当副局长当然好啊!你……你……你需要什么,你说,要是这一幅画不够,我立马去……去……去再设法弄上几幅,你拿去送礼。”
马里红说:“这一切都来不及了,现在这个杨晓静要出来跟我竞争。本来我已经报上去了,可是现在又把杨晓静给报上去了,还排在了我的前面,她娘的!这女人!唉!可能这个女人是脸白腚大!”
先富来一听,忙说:“那表嫂子,那可得想想办法啊!”
“想办法,你不就是为了你销药的事情吗?”
“那……那……那也是啊。”
马里红嘴角一挑说:“先富来,如果你表嫂子能当上副局长,这整个樱山地区卫生系统的药都让你包销了。可是谁让你表嫂子只是这个樱山医院的副院长,还是个不管业务的副院长,当不上副局长我可是一片药、一粒药也给你销不出去的。”
先富来说:“那我怎么做能够帮上嫂子啊?”
马里红镇定而狠狠地说:“需要把这事给搞乱!”
“搞乱?”先富来在心里想着搞乱的法子,“表嫂子,我去搜集杨晓静的情况,然后写告状信,告她!”
“告状信有个屁用!”马里红把沙发上的靠背狠狠地撂在了一边。
“那你说,嫂子,我听你的。”
“现在需要把医院搞乱,越乱越好!”